瑶贞中途出?去了一趟,这会?还没吃完,她双手捧着木碗,嘴巴贴着碗缘, 一边害烫一边小心翼翼地啜着汤, 那张肉嘟嘟粉扑扑的小圆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像是被狠狠洗过?的, 饱满鲜甜的水蜜桃。
郁润青看着她,一时?想到了灵姝, 很愿意给灵姝写一封信。可是,连那从石者?山带回孟极血的雪团也不?知道石者?山究竟在什么地方,问它好几次,它都只是茫然的摇头。
“润青师姐。”瑶贞忽然看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问:“横竖今日也没什么事, 你给我们弹琴好不?好?”
郁润青回过?神,笑?着说:“你不?嫌我弹得?难听就好。。”
“怎么会?呢!”瑶贞兴致勃勃的将托布秀尔拿给她:“我喜欢!”
沈墨掀帘走进来, 就见郁润青坐在胡床上拨弄着那把小琴。琴虽然陈旧了,但琴弦是才换过?不?久的山羊细肠,音色说不?上多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瑶贞听的很投入,没察觉身后来了人,盘膝坐在厚实的地毡上,仰着头问:“这是什么曲子,我好像没听过?。”
郁润青手一停,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才说:“我也不?知道。”说完,视线便落在了沈墨身上,乌黑澄澈的瞳仁透着一股子直白的困惑。
瑶贞顺着郁润青的目光回过?头,很欣喜的唤道:“乌仁图娅!”
沈墨看着瑶贞,眼神温柔,微微笑?道:“她方才弹的那首曲子唤作醉翁歌,是江南小调,只在乡里坊间流传。”
大抵是觉得?乌仁图娅无所不?知,瑶贞立时?面露钦佩。
而钟知意察觉到瑶贞的神情,在心里头重重“啧”了一声。真?是老?天不?开?眼,这个人的脑子怎么就转不?过?来弯呢?托布秀尔是草原上独有的乐器,郁润青却会?弹,而郁润青随手弹的不?知名的曲子,乌仁图娅却如数家珍,明摆着这俩人以前是相当的“熟悉”啊。
钟知意从这首醉翁歌里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再看郁润青和?乌仁图娅时?目光中就暗暗多了一丝审视意味。
乌仁图娅说完醉翁歌的来历,又偏过?头对?郁润青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我?”郁润青乍一听这话?,简直有一点震惊了:“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乌仁图娅从袖口里取出?几张空白的符纸,笑?道:“听沈砚说,你曾经替他绘过?一张禳伏兵大祸符,现下?陵城有阴兵之祸,要劳烦你也帮我绘一张了。”
“禳伏兵大祸符……”郁润青眉头微蹙,很用力的思索,可想了半天,脑袋还是空空如也,只能无奈的摇一摇头:“我一点都不?记得?。”
乌仁图娅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说不?定一提笔就想起来了。”
瑶贞在旁道:“对?呀,试试又不?打紧,我来给润青师姐研墨!”
郁润青坐在胡床上,睁着眼睛,抿着嘴巴,那稍有些不?安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异常的稚嫩。“那个什么符,听起来就不?简单,再说,你都摆平不?了的事,肯定不?是小事。”郁润青惴惴地望着乌仁图娅:“万一弄错了呢?我怕没帮到你忙,反倒给你添麻烦。”
她怕的并不?是画符,而是乌仁图娅在草原上所背负的责任,一张出?了差错的符纸,极有可能祸及成败上千的生命。
瑶贞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研墨的手慢了下?来。
乌仁图娅的声音很轻,却很能令人信服:“没关?系,你只管画就是了。”
虽然郁润青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平常,但心口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死过?一次,是乌仁图娅让她死而复生。救命之恩是其?一,远在他乡又寄人篱下?是其?二,郁润青在乌仁图娅跟前总归是有点底气不?足的,饶是对?那禳伏兵大祸符没几分把握,也硬着头皮将笔提了起来。
正如乌仁图娅所言,她一提笔就好似是恢复了记忆,连一丁点的停顿也没有,龙飞凤舞,一气呵成,甚至停笔后还习惯性的掐诀施法,在符纸上加了一道咒印。
做完这一切,郁润青自己都不?由地面露惊色。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长睫轻轻一颤,缓慢的合拢了五指,握着拳,看向站在那里的乌仁图娅,说:“我真?的不?知道画的对?不?对?。”
乌仁图娅走过?来,拿起那张符纸,思忖片刻说:“以防万一,你和?我一起去陵城。”
钟知意闻言,连忙开?口道:“我也去。”
瑶贞稀里糊涂的,也附和?着说:“那我也去!”
乌仁图娅眉头一动,视线落在她们两个身上,笑?着问:“你们可知何为阴兵?”
钟知意自打进了问心宗,整日里都在学着如何应对魔族,乌仁图娅这样冷不?防一问,倒真?把她给问住了,幸而瑶贞比她早入门几年?,没少跟着师兄师姐下?山历练,可以很利落的答道:“烧杀抢掠的凶兵死后便会化作阴兵,阴兵通常在子时?出?没,成群结队,极其?凶煞,不?仅难以度化,更难斩草除根,所以遭遇阴兵,要以镇压为主?,如若不?成,再设法将其驱逐到无人之境。”
瑶贞顿了一顿,又说:“不?过?镇压阴兵亦是凶险至极,倘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最好还是驱逐。”
这样的话?,明显不?是瑶贞的口吻,瑶贞在照本宣科,重复她师父对?她说过?的话?。
毕竟阴兵凶煞,远胜于厉鬼,强行镇压虽然能保阴兵十余年?内不?能为祸人间,但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反之,驱逐虽然只能解一时?之困,不?久又会?有其?他地方的百姓受害,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却是最妥当不?过?。
瑶贞的师父自是不希望小小年?纪的爱徒只有一条死路可走,故而在“镇压为主?”之后又说了一句“最好还是驱逐”。就连如今的郁润青也能明白,这是“道”与“情”相冲突所产生的矛盾,不?会?觉得?古怪。
乌仁图娅道:“你既知道凶险至极,合该清楚我不能护你们三个人周全。”
瑶贞一点都不?害怕,杏眸澄亮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乌仁图娅的视线慢慢挪到钟知意身上,钟知意立即召来了流云伞,毫不?犹豫道:“没错,我们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她们两个说的话?,乌仁图娅信不?信的很难讲,郁润青反正是信了,竟然咧嘴一笑?说:“是啊,一起去!兴许能帮上忙呢!”
一成不?变的日子,叫她闷坏了,能去城里转转,哪怕是闯鬼门关?,郁润青也甘之如饴。
“那就一起去吧。”乌仁图娅轻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袖中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尖在郁润青眉心轻轻一点,腕上悬铃悠悠一晃,郁润青周身便好似浮起一层水雾,逐渐凝结着透明的光晕,将她裹住,又尽数涌入眉心。
乌仁图娅说:“这道咒印只能锁住你的魂魄五个时?辰,我们要快去快回。”
陵城远在大戈壁上,那里十分荒凉贫瘠,却地处几国交界处,是商队往来的必经之地,也是历朝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打仗多,死伤多,杀气重,阴气更重,所以才引来了被驱逐的阴兵。
以乌仁图娅的本事,自然也可以将这些阴兵轻而易举的驱逐出?陵城,可大戈壁上荒无人烟,烈日灼灼,倘若能把阴兵镇压在此,日久天长,阴兵的凶煞之气保不?齐会?逐渐消散。
镇压阴兵,乌仁图娅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将这一祸患除去的机会?千载难逢,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抵达陵城时?正值黄昏,天幕橙红,荒漠飞烟,远处山峦黑压压的绵延无际。按说这座商贸往来频繁的小城,入夜之时?应当正热闹,起码喝酒唱曲的不?会?少,可一进了城门,街上却不?见人影,两侧铺子都是门窗紧闭,安静的几乎是一座死城。
郁润青有些失望的往嘴巴里塞了一块肉干,一边鼓着腮帮子很费力的嚼一边对?乌仁图娅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乌仁图娅道:“等太阳落下?去。”
那一轮红日就像掉进深潭中的小石头,缓慢的沉了底,没一会?的功夫便夜幕笼罩,狂风四起。
郁润青和?瑶贞钟知意并排趴在高高的屋檐上,盯着下?方空旷无人的街道,只听“砰”的一声响,不?远处的城门被撞开?了似的,猛地朝内大张着,紧接着外?边传来了哒哒哒的铁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