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她们说我该叫你师姐。”郁润青躺倒在?刚收拾妥当的床榻上,笑眼弯弯的看着我:“怪别扭的。你觉得呢?”

我看着她,不自觉勾起嘴角:“还好。”

郁润青十分?孩子气的将自己卷进被子里?:“那以后我就叫你师姐。”

第083章 师姐/岳观雾视角番外五

外?门弟子的舍院是两人一间屋子, 东西墙各一张床,床榻不过三尺宽,北墙是一面顶天立地柜, 用于放置衣物和杂物, 南墙有窗,窗下有两张书案,两把圈椅,角落也是各自安放着?两个小花几。

虽然?小,但勉强算得上五脏俱全,我已经很满足。

住进来的第一晚, 郁润青累极了, 躺在床上,没?说几句话便沉沉睡去。清冷的月光下,她侧卧着?,面朝我, 手搭在床沿边, 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 安静的纹丝不动, 睡颜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不知为何?,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忽然?感到一丝隐忍了许久的担忧,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是如此逼仄,墙壁是如此单薄,略微凝神,几乎可以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看着?熟睡中的郁润青, 我心里?的担忧好似六花飞雪,纷至沓来, 转眼积了厚重的一层。

郁润青漂亮,温驯,随和,极少听她对?什么事情挑三拣四,即便偶尔有不顺心,也不过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等着?人家?主动察觉,末了还要调侃两句免得人家?尴尬。

可她素日喝的茶,那煮茶的水,是天没?亮便从庄子上送来的山泉水;她素日穿的衣裳,那贴身的衣裳,没?有一件是不细软的,内里?连一根多余的线头也找不到。

不可避免的,也有些挑食。喜欢吃金桔,却只吃新鲜的金桔,什么蜜饯金桔,糖腌金桔,金桔饼,一概是看都不看一眼,而石榴则恰恰相反,新鲜的石榴,剥好喂到嘴巴里?,也嫌吐籽太麻烦,不雅观,一定要用鲜甜的大?石榴籽拧成石榴汁,做石榴茶或者鸡汁羹才肯吃。

问心宗这种地方,恐怕不是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或许某一日傍晚,郁润青思及远方的至亲,再也无法忍受这寂寥而枯燥的生活,转身走了,回岭南去,永远不回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为那一日的到来早作准备,想的越多,心头越乱,不经意望一眼窗外?,竟天色微亮,原来清晨已至。

一夜未眠,难免精神不佳,郁润青看出我没?睡好,以为我不适应,用了小半日的功夫,也不知从哪捧回来几盆翠绿的君子兰,整整齐齐的摆在了窗台上。

她说再过一阵子,入了冬,百花凋谢,就该君子兰开花了。说完,小心翼翼地朝我笑了笑,好像生怕勾起我的伤心事。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寒冬之时,应当梅花一枝独秀才是,可我自进了候府,每每瞧见?梅花,夜里?总是梦魇,大?抵是那白雪红梅的样子像极了猩红的血滴飞溅在雪中……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倒是郁润青察觉到了,命人将候府的梅花都移去别?院,又在屋子里?养了好些君子兰,这样即便冬日里?,也不至于太清冷苦闷。

我沉默了许久,轻声问她:“你从哪弄来的?”

郁润青抿着?嘴,一挑眉:“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她不愿意说,我便没?有一再追问,夜里?看着?窗边一盆盆君子兰,竟然?真的安然?睡去。

初到问心宗的那段时间,郁润青不会束发,每日清早起来我都要给她梳好头再去舍院盥洗,只这样,她便总是满脸感激的望着?我:“师姐,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一准像疯子似的披头散发。”

其实我也很想向她道谢,不止为那几盆兰花。

众所周知,仙盟九修,唯有剑修、符修、琴修被选拔进内门的几率最大?,同年?的外?门弟子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修习剑道,殊不知剑道为九修之中唯一苦修。

在外?门的前三个月,一众新弟子几乎是剑不离手,掌心磨出水泡,破了,愈合,又磨出水泡,直到形成一层又厚又硬,用剑锋划开却不见?血的老茧,才算勉强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这份苦,实在是常人难以忍受,短短三个月,近千名剑修就只剩下不足五十,外?门后山的弃剑潭简直堆起了一座小山。

雪虐风饕,滴水成冰的深夜,我也动摇过,看着?自己几乎快要烂掉的手,真想抛开那把剑,躲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里?。

是郁润青偷跑去长平城,帮我买了治冻疮的药膏。

“怎么样,还痛不痛?”

“……你不怕被抓到。”

“抓到就抓到嘛,大不了就是受罚。”郁润青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只烧鸽子,鸽子本就不大?,烧过更?是比巴掌还小,总共也没?有几两肉,她献宝似的递给我,一双眼星子般明亮:“闻闻,香不香?还热着?呢。”

不等我开口,她便将烧鸽子塞到我怀里?,自顾自的说:“快点?吃吧,我都在外?边吃完了。你也真是的,何?必跟苏子卓较劲,他皮糙肉厚的又不怕冷,你要是真冻坏了多不值啊……快吃呀,待会该凉了。”

我分明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像是喉咙被堵住了,一句也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才道:“我们一人一半。”

郁润青伸出同样布满硬茧的手,扯下一小块鸽子肉,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我笑,倒好像能看明白我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偏过头,望向冬日里?的夜幕。

那一晚风雪已停,明月高悬,星罗棋布,我们为了避开鱼旗阵的监视,像两只灰突突的夜鹰一样并排坐在屋顶上,一人一口,分食了那只可怜的鸽子。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我在静室里?修习,郁润青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角落里?看书。她对?符篆术法异常感兴趣,陪我熬过那漫长的三个月后便将佩剑丢进了弃剑潭,一心钻研起符修。有时候太专注,会忘记时间,膳房关门了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只能忍饿挨一宿。郁润青是受不了饿的,一饿就要头晕,因?此总是想法设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当然?还有我的。

最开始郁润青只是偷跑去长平城或望仙镇买东西吃,她手头宽裕,外?门夜守也好打点?,对?她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临近内门选拔的那两个月,外?门夜守忽然?间换了人,新夜守非常之严厉,被抓到擅自出入必定是要被关数日禁闭的。

郁润青没?什么机会去城里?了,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学着?做饭。

我还记得她做的第一道菜是香菇炒肉,放了很多油,没?有一点?盐巴,肉有的糊了,以后的根本没?熟,就这样一盘菜,我们两个居然?吃的干干净净。

她沾沾自喜:“我果然?还是很有天份的。”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转眼便是一生了。

可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和郁润青,只有那无比短暂的一年?而已。

春蓬认主当晚,我被唤上大?殿,静谧的殿宇中,只有我和宗主。

“春蓬剑是冷的,为杀戮而降世,它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所以它会杀掉所有能动摇你的人,它以为无情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宗主看着?那把悬在半空的剑,轻轻叹道:“肉体凡胎,如何?无欲无情,可它偏不信自己的道法是一条歧途,偏要和重葵纠缠不休。”

我的手微微颤着?,不愿意细思宗主的言下之意,只问道:“既然?是斗法,那重葵所信服的道法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