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目望去,她?站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头上?戴着个?饕鬄面具,腰上?缠着红绸带,应当是一路跑来的,鼻尖上?沁着汗珠,还有点气喘吁吁。

“做什么?”

“你看这个?!”

她?摘下面具,隔着窗晃了晃,很高兴地说:“陈阿姊今晚要登台跳射月舞,我在台上?替她?擂鼓,你去看吧!”

十六岁的郁润青,像是山里?天然的一口泉井,到了炎炎夏日便源源不绝的向?外溢着生机。鲜衣怒马少年时,大抵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无端有些恼意,不假思索,近乎漠然道:“不去。”

郁润青微微一怔,缓步走到窗边,仰脸看我,长睫轻颤:“阿檀……”

“别?这样唤我。”

“……”

她一抿唇,赌气走了。

她?已经长大,比我先离巢,恐怕早晚习惯身边没有我。只是这样一想,我便胸口发闷,透不过?气,不由得?坐下来。

那?日夜里?,郁润青果然去给人家登台擂鼓了。她是何等出身,日后何等前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饶是戴着面具,也足够郡主娘娘为?此气个?半死,上?火,牙痛,生生一夜未眠。

可?是再怎么气,还有两日就是大宴了,公侯府有十来年没有办过?这么风光的大宴,郡主娘娘容不得?这当中出现什么差池,只能咬咬牙忍下这口气。

郡主娘娘煞费苦心?,没有白费,春日宴当日单单是各家的车马随从就绵延十里?,能靠前的无不是正当红的达官显贵,能来赴宴都?算是给侯府增光添彩。

侯府在这一日终于甩脱了破落户的头衔,郡主娘娘和侯爷都?很是扬眉吐气。

办成这场大宴,陈李两家功不可?没,陈李两家的小姐也是一派得?意,不过?二人一贯贪图享乐,皆是胸无点墨,纵使有意结交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也很难插得?上?话,小辈这边的席上?只有郁润青时不时与她?们谈笑几句,多是为?了替她?们解围。

待郁润青被郡主娘娘唤过?去说话,便彻底没人理会陈李两家的小姐了,二人渐觉难堪,佯装醉酒,起身离去。

我本就不愿在此久坐,既有人先走了,也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席。

无巧不成书。分明不是走的同一条路,却阴差阳错来了同一个?地方。

陈李两家的小姐误打误撞进了佛堂,二人相视一笑,撩开竹帘往无人的内院去了。

对这两个?人,我十分的不喜欢,且有一种?本能的戒备。迟疑片刻,也放轻步子走进了佛堂,只是走进去,便听到内院传来暧昧的嬉笑声。

“急什么呀,坏东西?,吃多少酒,吃出蛮力?气,弄得?我好痛。”

“痛吗?你才是心?口不一。”

陈家小姐轻呼了一声,真?有几分不悦了:“干嘛咬我。”

李家小姐冷笑道:“你说呢,你真?当自己是嫦娥。”

陈家小姐怪声怪调道:“不是你同我打赌看她?肯不肯登台的吗,怎么,见她?不仅肯为?我登台,还那?么认真?,你嫉妒了,吃醋了?”

“我嫉妒什么?”

“问你自己。”

两个?从前亲密无间的人,似乎为?郁润青生出了嫌隙。

内院静默一瞬,李家小姐忽然笑了,不知她?做了什么,陈家小姐也笑了,继而呻/吟不断。

“她?再好,也不肯为?你做到这个?份上?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家小姐意乱情迷,喃喃地说:“润青……她?还什么都?不懂呢……以后,我们两个?一点一点教她?……我那?天晚上?,还梦见她?亲我,咬我的舌头……”

陈家小姐动情时说出的话,似乎正合了李家小姐的心?意,她?像是怕被排除在外,也像是想分一杯羹,竭力?取悦。

我站在竹帘后,透过?竹帘缝隙,看着内院里?的两个?人,胃里?翻滚,前所未有的恶心?。

那?两人仍在胡言乱语,我已经按捺不住怒火,生出闯进去对着她?们迎面泼一瓢凉水的冲动,好彻底叫她?们打消那?份痴心?妄想。

可?就在这时,余光瞥见满脸惊色的郁润青。

我怕她?听到不该听的,忙将她?拽出了佛堂。

今日大宴,郁润青特意穿了年前皇贵妃赏赐下来的宫锦,宝蓝色的软缎,上?面绣了栩栩如生的仙鹤,内敛又贵气,更衬得?郁润青面色雪白。

她?受了惊吓,有些无措,唯有耳尖红得?出奇。

“她?们……”

“以后不要再和这两个?人来往。”

这话其实不该我说,也不必说,春日宴谢了幕,郡主娘娘自然会设法?叫郁润青和陈李两家小姐断绝来往。

可?我心?知肚明,却还是那?么说了,以一种?命令的口吻。

郁润青好似忘记那?日在竹园她?与我赌气的事,懦懦地答应一声,又朝我一笑:“阿檀,回头我叫人把佛像请出来,把这佛堂推倒重建,你看好不好?”

推了佛堂又重建,岂不是明着与陈李两家决裂。

我看向?别?处,轻声说:“算了,何必费这个?事,将佛像请去寺庙吧。”

郁润青悄悄舒了口气。

原来她?没有忘记那?日的事,只是装作没这回事。

她?跟我一道往席上?走,从荷包里?取出两颗圆润饱满的粉珍珠,很高兴地说:“怎么样,好不好看?刚刚贤王府的老?太妃送我的,她?说这两颗粉珍珠是她?当年封妃时先帝赏赐的,天底下再找不出这样一对,喏,老?规矩,你一颗我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