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似没听见,拿着那本画集,径直去到靠窗的条案前坐下?,摊开来随便看了看,便不屑地摇了摇头,“周夫人画山水尚可,画人物则不够传神,比之子襄差太?多了。”
末了,她吩咐一旁的海棠道:“去将子襄为我画过的几幅画像拿进来。”
海棠也知道小姐拼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今日,否则她便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便没有?犹豫,从?外头的马车取来了三卷画,在临窗的条案上摊开。
主仆两人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叫林晚大受震撼,她叉着腰走过去撵人,却在看到折颜展开的那几幅画后愣住了。
第一幅是女子在山涧的小溪旁,她迎着风,笑得含羞带怯,那笑比她身下?的一片野花还要来得夺目。
“从?前我听说过一句话,天下?间没有?人能抵得住容世子的一笑。我当时年?纪小,偏就不信这个邪,得知他是我爹的学生后,便堵在了他来拜访我爹必经的梅林里。颐指气使地要他给我压梅枝,我要采梅上雪用以烹茶。我想他是我爹的学生,总会给我一些面子,哪想他竟看也不看我一眼,当没听到,直接从?我面前走过。”
说到这里,折颜眼里似蒙了一层水雾,似梦似幻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欺霜赛雪的少年?,走过她身侧时,那份倨傲和冷清叫人着迷,她再?开口时嗓音已?然哑了许多,“我性子要强,他越是这般无视我,反倒是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总是想要与他一较高下?,好叫他高看我一眼。可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画道臻至化境,我比不得。琴技及棋技,他甚少在外人面前展露,我也没把握可以胜过他。不过好在我诗词歌赋尚有?一战之力,我花了一年?时间,出了海,去了塞外,爬了雪山,还到了人迹罕至的戈壁滩,每到一处,我都会住上一阵子,直到写出满意的诗才离开。一年?后,我出了我的第一本诗集,成了当时各大书肆最紧俏的诗集。这本诗集令我名?声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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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便是我成名?后,邀请他帮我画的,这一回?他没有?拒绝,我知道我这条路走对了,我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这以后,若是我去到他面前,他倒是也不躲我,但也从?不会主动找我,更不曾表达过任何?的好感,我知道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听到这里,林晚算是有?些明白了,这人是要说她和容璋的故事,她如?今却是没有?那个好奇心,“折小姐,我对你和他的事不感兴趣。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折颜却自顾自地继续讲述着,“一日他正?在我家请教我爹的学问,当时我正?去给我爹送汤水,有?个刺客闯入了我家的院子,他举起弓箭对着子襄,在我觉察到这一点?后,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替他挡了箭,箭矢射中了脏腑,我伤了身子,我娘担心我不好说人家,便哭得死去活来。大概,他觉得愧疚,又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提出要娶我。”
折颜的目光落在第二幅画上,藏经阁内?*? ,女子手执毫笔,正?在一本古籍上用秀美的簪花小楷做批注。
“这幅画是在我病愈后,他给我作?的第一幅画。当时我们若是在外遇见,他会主动上前攀谈,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嘘寒问暖,这幅画也是在我的请求下?,他才给我画的。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对我只有?责任,并没有?感情?。”
林晚觉得若是不阻止折颜,她能在这里说到天荒地老,“你说的这些似乎与我无关?”
折颜道:“当然有?关系,你大概以为,容璋肯定爱惨了我,所以才会将你当替身养着,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倒是有?些稀奇,林晚有?了几分兴趣,索性也坐在了条案前的玫瑰凳上,洗耳恭听。
折颜苍白的指尖在第三幅画上点?了点?,画中女子行走在山林间,抱着几本书册,正?回?眸清冷地看着谁。
“这幅画是在他回?金陵去参加春闱前,替我作?的最后一幅画,当时他答应我,等春闱放榜过后,就来我家提亲。”
“然而,等他中了探花,我却先等来了他的母亲。”
说到这里,折颜突然哽咽起来,“你知道吗,我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我父亲虽不是做官的,可麓山书院是整个大梁最好的学府,我父亲作?为麓山书院的山长,这个身份也算得上是清贵人家,可国公夫人她压根瞧不上我。”
“她先是许给我好处,让我放弃这桩婚事,我自然是不愿意,她就买通了我家的园丁,毁了我清白。”
越说着,她眼眸越发凶厉,“后来,我发现我怀了那个家丁的孩子,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于?是我选择了轻生。”
“而我选择轻生,一则是因为觉得屈辱,二则是怕子襄嫌弃,因为我从?未感受到他的爱。”
林晚不认同地道:“这怎么可能?他若是不爱你,又如?何?会对我如?此包容,他若是不爱你,又如?何?会一定要将我绑在身边?”
“关于?这个问题,我曾问过他,他说是因为愧疚。”说罢,折颜单刀直入地道:“你难道没发现,自从?四?年?前你‘一尸两命’离开后,他如?今找到你,对你的感情?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这才是折颜今日的目的挑拨离间,她是在说如?今容璋对她的感情?也只是愧疚。
偏她的离间计还成功了,容璋这回?找来,那架势就好似没她活不下?去,而在这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折颜观她神色,怕是信了一些,又继续加码道:“他这个人也是奇怪,当初在麓山书院时,许多女子慕名?而来,却没有?一个能入他眼的,我怀疑他对我另眼相待,是因为我对他舍身相救。”
顿了顿,她看向林晚,“你是否也曾为他奋不顾身过?”
见林晚脸色霎时一片惨白,这就是被她说中了,折颜释然地笑了笑,“看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呀。”
折颜叫海棠收起画,而后主仆两人往外走去,快要跨出门槛时,折颜突然踅过头来,“若是他日,有?另一个女子,也如?你我对他一般舍身忘我,你猜他会不会又移情?别恋?”
“国公夫人连我都尚且瞧不上,你猜你在国公府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折颜才刚走到街上,便有?官兵追了上来,折颜心事已?了,便也没了惧意,只是她这样体面了一辈子的人,如?何?会让自己去到那样腌臜的地方?,她服下?事先准备好的毒药,平静地对向她走过来的林晚道:“你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儿吗?我原本是要毒杀你儿子的,结果伤了子襄,他丝毫不念旧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无情??”
林晚都来不及震惊了,却听她又道:“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继续和他在一起,终有?一日,在他变心后,你也会被他逼疯?”
说罢,毒药药效起来,折颜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盯着林晚,唇角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笑。
“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下?晌时,关胜亲自套了马车,载着容璋一道去接林晚母子,却怎么也敲不开小院的门。
关胜从?隔壁小院翻墙进去一看,却哪里还有?她们母子的身影,从?里头将大门打开,关胜哀恸地道:“世子爷,夫人她又跑了。”
第40章
朱漆的隔扇门被推开, 陈知府挺着个肚子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其妻刘氏为了挽留他,直接往他身?上扑去, 然则陈知府胖归胖却十分矫健,当即往边儿上一让, 倒是叫刘氏直接摔了个狗啃屎,脸直接撞在门槛石上,额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直流, 一张败给岁月的脸更显得磕碜了。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把中馈交给白姨娘,这要是叫人?知晓,我一个当家主母还要在一个姨娘手底下讨生活,我这张脸可?要往哪里?放啊?”
陈知府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就要问问你那个好表妹了,她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几?次三番害我在容侍郎面前丢脸,只?是夺你的管家权都是轻的。”
说起这个刘氏也是委屈,当即哽咽道:“妾身也是冤枉啊,分明我去看她时?,她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谁知道转眼她就能跑出去发疯啊?”
陈知府冷哼了一声, “你不必替自己开脱, 你还是祈祷容小公子能够找回来吧,否则,依我看你这个知府夫人?也不必当了。”
“老爷!!!难不成你还要休妻?你让大郎他们几?个怎么办?”
“现在知道为着孩子着想了?早干嘛去了?”陈大人?走得头也不回, “我只?恨没早点休了你这蠢出天的妇人?,害我无端得罪了容侍郎。”
却说陈大人?在夫人?面前神气十足, 可?到了容璋面前却连腰都直不起来,卑躬屈膝得连关胜都有些看不过眼。
不过关胜也想得透彻,陈大人?所图不小,却接连办了几?件自毁长城的事,如今更?是因为他夫人?的差池,叫夫人?受了刺激跑了,他再如何战战兢兢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