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悦摸了摸晏英博柔顺的头发,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在意,笑了笑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杨至荣回复了:曾先生您也好。晏少爷今天工作不算很忙,药也有好好吃,您不需要担心。
他盯着这句话,思考了一会儿,又给对方发送:这样……那就好,邢宇今天还没有回复我,我以为他工作很忙呢……明天你们就要回来了吧,千万不要忘记带齐行李哦。^_^
耳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曾悦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方才还在专心拼魔方的晏英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还差最后一层就可以复原的魔方被他粗暴地丢到了落地窗明净的玻璃上,然后又咕噜咕噜滚到了一边。
曾悦跪坐起来,轻声问:“小博,你怎么不拼啦?”他在余光里看见管家和仆人往这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晏英博身体健康,一生气就喜欢大吼大叫,他嗓门大,偏偏怎么喊都不知疲倦。他愤怒地重重踢了一脚曾悦身边的纸袋子,对他吼:“我不要吃这个!!”
纸袋子“啪”地一下被踢倒了,简单封口的甜品从里面摔出来,躺在五彩斑斓的海绵垫上。曾悦看着握紧双拳的晏英博,面色有些苍白。他努力扬起讨好的笑容:“这是怎么啦?小博不是最喜欢吃松香轩的肉松小贝了吗……?悦悦叔叔排了好久的队帮你买的……”
“我不吃!!”晏英博大步踩过倒在地上的纸袋子,然后将尚未完成的魔方从地上捡起来,转身要走。
管家走上前来:“小博少爷……”
曾悦赶紧开口:“不吃就算了,不吃就算了。小博你想吃什么,悦悦叔叔马上给你去买,好吗?别喊坏嗓子了,喝口水吧?”他从海绵垫上爬起来,跟在晏英博身后,这样说。
“我什么都不吃!”晏英博将魔方放在电视机柜旁边,他转过身指着管家,大声说,“你给我把爸爸叫回来,我要他回来陪我!”
管家“啊”了一声,又点点头:“好,好,小博少爷,我这就去给晏少爷打电话,让他尽快回来。”
曾悦看了管家一眼,走上前去,对晏英博说:“小博,爸爸明天中午就回来了,悦悦叔叔现在让他打个视频电话,让小博和爸爸聊聊天好吗?”他伸出手去要把晏英博抱起来,但是晏英博完全不吃他这套。
他在曾悦的手碰到他之前就快速地跳开了,像指着管家一样,他也用手指直勾勾地指着曾悦:“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爸爸根本就没有发视频过来,你这个骗子!”
曾悦慌张地吸了口气,他竭力地维持轻松的微笑,说:“怎么会呢……悦悦叔叔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
他把手机重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屏幕亮起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分钟前收到的信息。
【杨叔叔】:晏少爷说他想要再在b市呆一个月,因为业务上的问题,可能暂时没有办法回s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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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郁到达希思大酒店楼下,按照罗老师给的联系方式拨打了电话。
杨至荣穿着规矩的西装下楼来接他。他等在大堂的时候,前台还特地给他泡了一杯茶,这种待遇曾郁之前可从来没碰到过。
这一家四星级酒店虽然开在偏远的地带,但在装潢上却十分讲究,每层楼还有专门的小型会议室给需要谈生意的商务人士使用。杨至荣领着曾郁进了宽敞的会议室,招呼他坐下,又给他泡了一壶茶。
“曾先生,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了,昨天中介应该都有跟您提过吧?因为需要翻译的资料是手写的,不方便上传到网上,所以可能需要你舟车劳累一段时间。”杨至荣说话很客气,连对待穿着比较落魄的曾郁也不例外。
曾郁点点头,谦逊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恐怕我的翻译能力没有办法达到您的要求,还请您多多指教。”
杨至荣点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风琴袋,风琴袋已经鼓起来了,看起来里面塞了不少东西。
他说话的语速不算快:“我们就长话短说吧。其实虽然需要翻译的稿件有200多页,但其中一大半都是乐谱,字迹相对来说比较潦草,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费劲的。这些稿件你不可以带走,不能复印,也不能损坏,我们希望你尽量将所有翻译工作都在这里完成,时间不是问题。你可以先将有乐谱的部分翻译出来,再解决其他复杂的内容。”
他将风琴袋递给曾郁。
曾郁费劲地理解完杨至荣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接过了那个风琴袋。他没有打开它。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谢谢您,但是我想要先说明一下我的情况。因为我本身有一份全职工作,下班之后还要一个人带小孩,所以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经常赶到您这儿翻译……”
杨至荣像是有些惊讶,他看着曾郁,然后扬起眉毛,又点点头:“您看起来挺年轻的。”
曾郁局促地笑了一下。他想,这份工作八成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他正想把风琴袋放回桌面,又听见杨至荣说:“您是s大法语系20xx届毕业的吧?”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杨至荣,下意识回答:“是的。”
杨至荣对曾郁笑了笑:“我们相信s大毕业的学生都是难得的人才。您说的工作冲突,我认为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平日里我和老板也有需要忙的工作,可能无法及时招待您,所以您可以等非工作日时再来翻译,如果进行得顺利的话,时间和工资都不是问题。”
他又对曾郁说:“您可以先看一看文件,它们也许没有您想象当中那么难应付。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细心的翻译,您有带孩子的经验,我相信您是合适的。”
曾郁在杨至荣的鼓励下打开了那个风琴包。
里面的文件全都是a4纸。风琴袋有8个格子,标签页上标注了每一格里摆放的是什么内容的稿纸。它们被整齐地收纳在一块儿,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一点儿都不凌乱。每一页的边缘都是簇新而整齐的。如果没有拿出来仔细在灯光下观察纸背清浅的凸印,还真的很难看出来是一笔一划手写的。
曾郁从标有“乐谱一”的格子里抽出第一张纸。这是一张普通的乐谱纸,题头中间用法语标了乐曲名,左上角是节拍数,乐谱的内容乍一看似乎是印刷的,但杨至荣提醒他“这是文件的主人手写的”,曾郁这才惊讶地意识到书写者认真的态度。每一页右上角有一片空白的地方,有法语写的几行字,有的很长,有的很短,但是都写得一板一眼的,完全没有杨至荣说的凌乱。
曾郁试着看了几页,说:“第一张是Le Départ,意思是‘离开’,旁边注释的大概意思是说,这首曲子是他在十岁的时候学会的,曲子很简单,他只花十分钟时间就会弹了,不过他十分喜欢这段旋律,因为弹它的时候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
他看了看杨至荣,杨至荣点点头,问:“下一张呢?”
曾郁翻开下一张:“下一张是Rue des Trois Frères,三兄弟的街道,旁边的注释说,这首曲子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学会,他将要录入其中的都是他喜欢的旋律,他喜欢简单的旋律,所以……所以他希望‘你’应该是看这个乐谱的人,他希望看乐谱的人会和他一样喜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他感到这些字迹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他又接连翻译了几张,发现虽然里面写的都是法语,但用词却不复杂,通常是记录这首曲子主人在几岁习得,以及他对这首曲子的感悟。句子的意思是学过法语的人能轻松看懂的。
杨至荣听了一下,笑着对曾郁说:“看起来您翻译得不错。”
“啊,”曾郁摇头,“这里面写的曲子……我恰好听过几首,所以稍微知道一些……内容也不算难,可能写字的主人是有意把单词简洁化了。”
“您可以看看标着‘随笔’的那些纸,它们……也许比您手上拿的这些……潦草得多。”
曾郁点点头,将乐谱整理好放回原位,又抽出几张标着“随笔”的稿纸。
令他惊讶的是,映入眼帘的字迹完全没有乐谱上的工整规矩,反而还相当潦草杂乱,字很大,笔划僵硬得几乎力透纸背,看起来主人在写这些字的时候非常匆忙,可能情绪还非常激动。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只能勉强认出“我”“你”“走”和其他简单的动词,还有很多“他说”“她说”的标记,后面跟着没有标点的长串句子,辨认起来十分吃力。他又翻过几页,突然看见几个熟悉的单词。这使他一下子愣住了。
杨至荣说:“这些稿纸找出来的时候,有一些是被揉皱过的,后来我们为了整理,又用压纸机压平了,可能个别字迹会有晕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尽量辨认,速度慢一些也没关系,我们老板说可以等待的。”
“哦、哦……”曾郁手脚僵硬,缓慢地整理好这堆“鬼画符”,“这……这后面的内容,我可能……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他结结巴巴地说,同时眼睛开始不断地眨动。
杨至荣看了他一眼,和蔼道:“没关系的,曾先生,您放心。”他观察了一下曾郁的神情,又说,“事实上这件事老板很看重,因为某些无法透露的原因……时间也快到中午了,正好我们老板会下来,您看您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吗?就在楼下。”
曾郁张了张嘴巴,他看着杨至荣。他迟疑地问:“您……请问您的老板,他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