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良为了面子咽下这口气,不冷不热应了霍栖桐一声。
就简简单单一个音节,霍栖桐就跟旱久了的苞米地让观音撒了把甘霖似的,蔫巴巴垂着的脑袋猛抬了下,虽然很快又老老实实低下来,但程良还是被他冒着光的眼珠子吓了一跳。
主要是太突兀了,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嵌在那样憔悴病弱的脸上,诡异程度无异于精美的人偶装了对儿人眼睛,又或者是饿了一冬天的西北狼,就差滴口水了。
程良模糊着骂了句“神经病”,后退半步拽着郑崇平去单独的房间。
茶室的门一关,程良没有矫情地跟郑崇平继续掰扯之前一些承诺或者条件,在工作环境下程良非常负责且专注,他要跟郑崇平聊的是正事。
“你剧本我看过几遍,但细节上有一些我拿不准自己理解的到底准不准确,咱们对一下。”程良用郑崇平的电脑登陆了自己的账号,把做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备注和标记的文本导出来。
郑崇平故作淡定地严肃点头,其实心里都乐开了花,就知道叫程良来简直血赚,不仅男主柔顺听话起来,程良本身的专业性也不是盖的,《荒野》综艺最开始郑崇平对他冷言冷语归一码,一点不妨碍多年前郑崇平就很欣赏他作品中某些特质和细节。
收回心绪,两人认认真真研究起剧本来。
越仔细研究这故事,程良越理解为什么郑崇平丢光老脸撒泼耍赖都要霍栖桐了。
故事背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日本,中国偷渡者和日本ji女的黑户儿子幸之在歌舞伎町做男公关的经历。幸之这样传奇的经历和坎坷的一生,注定了男主挑选时要求严苛的方方面面。
剧本聊到中途,程良开始唠闲嗑,阴阳怪气道:“幸之这角色确实适合霍栖桐,他不就是个混儿吗?”
“你一个南方人说‘儿’化音很奇怪……那叫混血,不对,两个亚洲人的孩子连混血都不算。”郑崇平“啪”一拍额头,痛心疾首:“这不重要。”
程良脸上露出了些恶作剧得逞般的幼稚神色。
“顶级日系的美貌,苍白、憔悴、阴郁、恍惚、深情……气质还要易碎、厚重、沉稳、忧郁,你不觉得简直就是现在的霍栖桐吗?”
“你对他评价真高。”
“你是当局者迷,霍栖桐变化真挺大的,你别那么抵触啊,尝试了解一下,就当找找乐子呢。”
程良低下头仔细看着郑崇平在电脑上新的标注,声音没什么波澜:“我没那么无聊,随便他,不感兴趣。”
郑崇平讪笑两声,没有坚持。
第一把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霍栖桐来得晚,培训进度和同组其他演员比差了一大截,而且他脑子也不太好使了,成天木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郑崇平要忙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天天只跟在霍栖桐屁股后面做保姆兼心理导师,更何况他这性格也根本做不了这份活。幸好现在程良在,郑崇平直接把霍栖桐甩手交给他去管教。
程良自然是不愿意,但郑崇平铁了心把脸皮厚到极致,他倒是想要面子,但除了程良谁还能搞得定霍栖桐?搞不定霍栖桐,郑崇平上哪在这么短时间再找个男主,找不到男主,几个亿的投资款顶在头上,面子和老命,郑崇平选择后者。
程良的底线被郑崇平一脚一脚踩低,说好的不让霍栖桐出现在程良眼前,程良自己都知道这不太现实,所以后面两人打照面他也没太当回事,但没想到郑崇平还真敢说让自己接手霍栖桐。程良脾气不好,但性子懒,懒得争辩掰扯,又吃软不吃硬,郑崇平这样一个才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放低姿态苦苦哀求,程良真不好意思,最后只能认,开解自己“来都来了”。
霍栖桐被郑崇平领到楼上单独给程良的工作室,程良正低着头在iPad上给谢幸之出现的所有场景做便于批注的表格,敲门声“笃笃”响起,程良随口便说了声“进”。
“忙着呐?”郑崇平腆着笑脸道:“我不打扰你,我就送个人。”
“哦。”
“那我走了?”
“嗯。”
郑崇平也不觉得被敷衍,倒是余光里身旁的傻大个紧绷着身体半天没反应,郑崇平才有点老父亲看不争气儿子的心酸来。
他在霍栖桐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压低嗓子道:“你给我好好表现,再惹他生气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霍栖桐微微抖了抖,轻轻点下头。
郑崇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工作室的隔音门严丝合缝合上,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iPad pencil落在屏幕上细微频繁的响动。
程良没有说话,也一直没有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栖桐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眼皮看程良,程良头发更长了一点,低马尾的发尖到了胸口的位置,黑色的隐形波浪发箍将细碎的额发向后掀,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副轻薄的眼镜挂在鼻梁上,霍栖桐不禁歪了歪头更仔细地去看,程良以前工作是不戴眼镜的,现在度数高起来了?还是眼睛开始花了?
他嘴看起来也很干,都起了点皮,霍栖桐的视线在桌子上找了一圈,竟然没看见水杯,不多喝水怎么行呢,周正呢,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程良的眉头渐渐皱起来,霍栖桐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存在感很强,且越来越放肆,程良想装没有察觉都办不到,但他实在不想多在闲事上搭理霍栖桐,还是忍了,只要霍栖桐不出声打扰他就行。
程良这想法刚生出来,霍栖桐就像跟他对着干似的动了起来,动作弧度倒也不大,但是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非常让人心烦。程良不知道他耗子打洞似的在做什么,终于抬起头,不耐烦地斥道:“你干嘛呢?安静点不行吗?”
霍栖桐背着身很明显的被程良忽然出声吓了一哆嗦,半晌后他缓缓转过身,手上是才从柜子里掏出来的一沓一次性纸杯,他垂着眼,看起来十分弱小可怜,声音有些委屈:“我想给你倒点水喝......”
程良脑仁跳着疼,没好气道:“我不需要,你老实坐着,别烦我。”
霍栖桐咬着嘴唇,抱着他才找出来的纸杯在角落的小椅子上安静坐下来。
终于安分了。程良继续专心干活。
霍栖桐保持住一个姿势,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腿僵了脖子酸了也没有放松一下,但他丝毫不觉得难熬,能跟程良同处一室的机会,搁在昨天他都没敢想过,现在程良就坐在离他最多两三米的地方,抬抬眼就能看到,霍栖桐不敢别有所求。
程良再次看屏幕上时间时已经又过了将近三个小时,表格差不多做好了,打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标注让人眼花缭乱,鼠标往下一拉足足有十几页,可见这工作量多大。
程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摘掉眼镜后起身简单拉伸了一下,但他还没忙完,弯下腰点了点屏幕连接上打印机。
“嚓嚓”,温热的纸张被打印机吐出来,程良将它们收起来调整好顺序,又用文件夹仔细装好才满意。
程良拿着东西冲霍栖桐走过去,还差几步的时候站定了,他把厚重的文件夹丢在霍栖桐手边的小几上,冷冷道:“今晚看完,看熟。”
而霍栖桐自程良过来开始整个人都傻了,思维和身体都在无数个霍栖桐痛苦忏悔的日夜里形成了认知固化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让程良不高兴。
于是现在肢体僵硬喉口滞涩,连正眼看程良都不敢。
程良看他这样,莫名的火气扎得他胸口疼,凭什么霍栖桐现在还能理直气壮表现出这么一副可怜样子?辜负是他,背叛也是他,结果搞得好像程良对他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