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容抬手替她拂去泪滴,勉强笑了笑:“我筝儿大度,不怪罪我,咱们相识二十九年,即便是成亲以后,也还是聚少离多,我总说要在府里好好儿陪你一阵子,可除了北狄回来养伤那一年,我何曾践诺,我害你守着空闺二十多年,到头来还要早早撇下你走了,当初在岳母大人墓前保证的……”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停,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却终是没有压住,咳嗽了几声,唇角就沁出一丝血迹,如筝赶紧拿帕子给他擦了,急急言到:
“你别说了,休息一下吧。”
苏有容却是摇摇头,闭目吸了口气,又到:“当初,我在岳母大人灵前保证,要让你一世安心,一生只要你一人,这两个诺言,我都违了……”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我纳了王瑶,如今又撇下了你,我真是个说到做不到的大骗子。”
如筝听着他这番话,哭着猛地摇头:“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是世间最好的夫君,王瑶算什么,你不说,我都忘了!如今……又不是你愿意的!”她搂紧了怀里的爱人,轻轻伸手抚上他脸颊:
“不许说了,我告诉你,我是大盛前数五百年,后数五百年,最幸福的女人,自年少初相见,我得你真心相待,娇宠爱惜到老,这是别的世家女子想都不敢想的福气,这一辈子你心里只有我,哪怕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也不愿意舍了咱们的情分来换解药,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说现下的情形,不也是为了我,为了咱们的情意么?所以你别说了……子渊,今生能遇到你,成为你的妻子,是我最荣幸,最幸福,最知足的一件事。”
苏有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轻轻点了点头:“你一向如此,容易满足,也好……这么好骗,下辈子……想来也是很容易到手的,嘿嘿……”他抚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筝儿……这辈子,我没欠人什么债,也算是,对得起举头三尺的神明什么的……惟独欠了你……好多好多的情,这样……我再许个愿……”他慢慢合上眼睛:“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还你。”
如筝早已是泣不成声,强忍着点点头:“好……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不犹豫了,只要你来,我就跟你走!”
她一句话,逗得苏有容轻笑了一声:“那敢情好……”说完这一句,他慢慢没了声音,如筝捂住嘴,轻轻低头看着他,却没想到他唇角泛起一个极好看的笑,依稀让她想到了那年祖母寿宴上的初见,彼时豆蔻,就被这样一个笑搅乱了心房……
那时他说“林世妹,别来无恙?”此番依然是那样笑着,声音却微不可闻,却是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如筝的心上:
“说定了……下辈子……我呀,还没跟你过够呢……小筝儿……”
如筝感到自己的怀抱一沉,他的手也无力地垂下,她以为自己会痛哭,没想反倒笑了:
“好,说定了……我也还没过够呢,子渊……”
她扶着他慢慢躺下,如同安放稀世珍宝,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你睡吧……累了这么久,好好睡吧。”她除了外衣坐在他旁边,看看床里那摞在一起的两床锦被,记忆里好像极少有两床一起用到的时候,她歪头想了想,还是笑着取了一床给他盖上,自己也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胸口那个最熟悉的位置,把臻首轻轻贴了上去:“睡吧,明日……”
却突然泪流满面。
大盛承平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清晨,兰陵侯世子苏应祥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弟弟妹妹轻叩自家爹娘的卧房,这事情在三人儿时曾经做过很多次,一般能叫开,偶尔会挨训,这一次却是痛心酸楚,无以言表。
久扣不应,苏应祥伸手搓了搓脸:“爹,娘,儿子进来了。”
他轻轻推开门,撩帘子走了进去,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他压抑地一声哽咽:
“祯儿,小海你们进来!”
门外的苏应祯一听自家大哥这话,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顺着门框慢慢跪坐在了地上,苏忆海扶起自家姐姐,慢慢走近屋里,苏应祥回头,满脸泪痕:
“祯儿,去把娘亲唤醒吧。”
苏应祯哽咽着点点头,上前轻轻推了推自家娘亲,却是愣了愣,再俯下头唤了一声,便惊呼道:“大哥,快请大夫,娘亲……娘亲她……”
苏忆海一下窜上去,拉住如筝的手,许久却摇了摇头,屈膝扑到了床边,放声哭到:“爹爹,娘亲……”
苏应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娘亲,也慢慢跪在了地上,兄妹三人磕了几个头,又哭了一阵,外面守着的下人们便也哭着走了进来,苏应祥站起身,勉强擦干眼泪,转身对着后面垂首跪着的下人们言到:
“找人将这床拆了,不要惊动父亲和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子,就连床板一起抬到灵堂,告诉寿材铺子,按一样的木材打一口合葬棺。”他回过头看看苏应祯和苏忆海:“若是扰了娘亲,爹爹定然会发怒的……”
重生之嫡女庶嫁
第303章 番外六(四)
素烛白帷,水陆道场,有多少僧道尼,还是多少人来吊唁,甚至连灵堂上高挂的“国士无双”“贞淑节烈”的御赐牌匾,对于已逝之人来说,也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只能寄托着活人的哀思。
东府大办丧事,西府却是没什么动静,廖氏太夫人缠绵病榻多年,如今心里清明,却是下不了床了,想着自己打压了二十年的庶子,到头来却是笑忘了当年的恩仇,西府这几年青黄不接的,他不但主动将卫氏接到东府奉养,还多少贴补了西府一些,虽然少,但比着当初自己那样对他,已是以德报怨了!
想到这里,廖氏勉强起身唤过贴身的妈妈,喘了几下言到:“你们侯爷两口子还没动静么,你去说,就说我说的,让他去祭拜一下他兄长,这是礼法,也是情义,让他快去!!”说着她又咳嗽起来,吓得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又赶紧差了妥当的人去传话。
传话的人到了松涛苑,林如婳挥手打发了她下去,便对着东府的方向微笑了起来:“林如筝,我终于赢了一次,你不是伉俪情深么,哈哈哈,此番我看你还如何情深!”她唇边的微笑转为狞笑,对着一旁的掌事妈妈陈家的言到:“素锦,给我去东府探一探,看看我那世家典范的好嫂子是怎么哭的,呵呵,若是好看,便来回我,我打点打点倒是真的要去祭拜一下了!”
林如婳笑着起身,看着东府的方向眯起了眼睛:“好呀,好呀,林如筝,老天毕竟还是公平的,到底还是我略胜你一筹!哈哈!”
旁边的小丫头看自家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心里一阵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问到:“那,夫人……奴婢给您备孝袍么?”
林如婳转身,眼里是深深的怨毒,吓得小丫头一激灵:“孝袍……不过是个隔房分家的兄长,哪儿用的着穿孝,给我背套素服就得了。”
小丫头赶紧福身下去准备了,林如婳坐在桌旁,轻轻品了一盏茶,便见陈家的挑开帘子进了堂屋,她放下茶盏,笑到:“怎么的,见着我那好姐姐了么?快快快,说说她是怎么哭的死去活来的!”
素锦本是她贴身的大丫鬟,当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从没出过岔子,她本不是家生子,好容易盼着家里人攒了钱来请林如婳高抬贵手发还身契,要接她出府嫁人,却没想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生生被她以权势压下,到头来还是被她嫁给了个国公府的长随,人长得丑不说,还是个跛子。
素锦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想的,左不过就是一辈子得不着可心的姻缘,就容不□边有人得了合意的夫君,拉人一起跳火坑罢了,只是自己是仆,她是主,想要反抗,却总是要找机会的,当年三姨娘的事情是个机会,此番她偏偏让自己去东府打探,她又怎能不好好儿利用!
一路想着这些回来,听如婳发问的素锦赶紧上前略带悲戚的言到:“回夫人,奴婢没看到东府侯夫人,听东府的下人们说,昨儿晚上东府侯爷殁的时候,是侯夫人陪着的,早上东府世子爷去看时,便见侯夫人也……也殁了。”
如婳乍一听这消息,心猛地一沉:“你说什么,她也死了?!”她自然不是为了如筝伤心,只是想好了要去耀武扬威的,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局,难免憋屈:
“她怎么死的?吊死了?”
素锦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言到:“回夫人,并不是,听东府人说,东府夫人早上起来被发现殁了的时候,是死在东府侯爷怀里的,身上一没伤,二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东府的下人们都传……”她故意神秘兮兮地瞪大了眼睛:“都传言,侯夫人是被东府侯爷,把魂儿给勾走了……才无疾而终。”
“勾魂?”林如婳喃喃念出这个词,素锦悄悄退下,却站在堂屋门口,隔着帘子听着屋里的动静,只听到一阵“吃吃”地笑声,又转为大笑,声音凄厉沙哑,带着深深的绝望:
“林如筝,你赢了,勾魂,勾魂!哈哈哈哈!便是你死了,我也还是赢不过你!哈哈哈哈……”
这如山魈夜魅般的笑声,惊得素锦头皮一阵发麻,不过心里倒是很畅快,溜着墙边慢慢走了。
屋里的林如婳笑够了,却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痕,争了一辈子,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家姐姐林如筝,恐怕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过敌手,自己从来都不配,不够格!
少年时她一个眼神儿,就能把自己的心上人勾的魂牵梦绕,偏偏她还一点儿都不稀罕,刚成亲时自己还占着嫡嫂的名分,却也没能压下了她,更何况后来……
如今看来,自己能胜过她的,还有什么?命长么?
林如婳心里一阵讽刺,忍不住又想到素锦刚刚说过的话,心里却莫名浮起一丝羡慕,是了,自己一直是羡慕她的,羡慕她得万千宠爱,羡慕她婚事顺心,一生安适如意,羡慕她儿女绕膝,晚景欢愉,自己一直是羡慕她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十分疯狂的念头,摇摇头想要甩掉,却怎么都无法放弃,那念头如野火毒草,蔓延上她的心,越烧越烈,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