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禛还是笑着摇摇头,只吐出一个字来:“不。”
“……那是?”
“白兄,过往这些年我确实求过许许多多,求过良辰美景,求过芳年华月,而如今,我求的不过是世人可安居乐业,天下宴然啊。”厉禛看向他,没说出后半句来:我可闲来无事游走在街头巷尾,与你。
“原来历兄还有此碧血丹心忧怀天下的心胸。”
“这其中,却有些缘由。”
白乔没再说话,只把头微微的偏过去,
“洗耳恭听。”
历禛淡淡的开口:“其实故事简单得很,我出生在农村,离这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那地方穷啊,每家每户都穷的叮当响。”
“我父亲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也没有什么治病的法子,也没法治,就一直拖着,越来越严重,后来直接也起不来了。”
“我那时候小,我娘养不起我爸一个病秧子和我,就想把我送给一直没孩子的一个远房亲戚,过继过去,不就是受点苦好歹能活下来。”
“可是我不想啊,我就倔啊,我说我不去,我这辈子我都不叫别人爹娘!”
“后来我娘气急了,我不去,就没条活路,跟着他们,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就开始揍我,边哭边骂,还揍,揍的我浑身都挂了彩,我也不吭声,就忍着,我就想,反正我不更名改姓我不能换一双爹娘。”
历禛忽然压过身来,把头放在他肩上。
“后来我妈见我是在不松口,坐地上嚎啕哭了半晌,我站在旁边也没吭声。然后她想了一晚上,带着我走了几天几夜的路,才来到这,姜掌柜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收留了我,我才活下来。”
历禛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边儿的事儿,不说也罢。”
他小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历禛自嘲的笑笑,“白兄,很无聊吧?”
他没说话,只是鼻息重了些,当作是对历禛这一句玩笑的回应。
于是两个人安静下来,相抵着,各怀心事。
白乔抵着厉禛的头,不知道该想什么。
他终于如愿以偿知道了厉禛的过往,而那些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成为了彼此间的一点特殊的联系。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不愿揭起的伤疤,他把伤口露给了厉禛,也换来了厉禛的伤口。
他们相互舔舐伤口,相互安慰。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要厉禛去揭开自己的伤口,可能已经结痂的伤口被狠狠扯开,而流出鲜艳的血来。可他还要厉禛体会他的伤心,这多么残忍。
可他咽不下自己的伤心,也解不了厉禛的疼痛,他忽然恨起自己来,他恨自己太过冒失甚至鲁莽,不知道伤口被揭开的余痛会伴随厉禛持续到何时。
他的心狠狠的疼起来,他明白这一刻的心疼完全的是因为厉禛,而因为母亲的过世所带来的疼痛早已麻木。
他终于在深深的自责与疼痛中明白,这早已经远远不是“好感”所能带来的感情。“好感”可以带来加速的心跳,可以带来懵懂的羞涩,甚至是昼夜不断的期盼,可它偏偏带不来对对方感同身受的疼痛。
他想,或许现在,可以触及到了那个叫做“喜欢”的高度。
他终于明白,他期待的哪里是什么新的西装,只是期待厉禛这个人罢了。或许是照相馆的那一眼,亦或许,是见他的第一眼,他早就动了心。
两个人的头紧紧依偎在一起,厉禛没有醒,胡思乱想中,他也阖眼沉沉睡过去。
早春的夜晚的确还很凉,有徐徐的风卷着丝丝河水,吹拂过两人的脸庞。桥身成为了屏障,隔离了所有世间的尘嚣和喧闹,只有这里是静谧无声而温暖的。
黑夜中谁也看不清楚谁,朦胧的夜色里,厉禛的嘴角却欢愉的微微上扬。
初春,不只是个害病的时节啊。
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开始落了雪,即使是初春的温暖也挡不住晶莹的雪花飘洒下来。
两个人还是睡着了,悠悠转醒过来,就见眼前变了颜色变成了蒙着深蓝色微光的白。
白乔揉揉脑袋,看向厉禛。
大雪落了厉禛满头,像是星星钻进了他的发隙。
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心也满是潮湿的水汽,想来自己的头上也该满是落雪了。
厉禛也看着他,两个人悄悄对方又想想自己,保持着相对挠头的滑稽姿势,吃吃的笑起来。
“白/历兄,你像是花白了头发。”
不大会儿,厉禛笑的有些饿了。才想起来两人是在桥身旁坐了一夜。
他赶紧拉着白乔站起来,对他连声道歉:“诶呦,怪我怪我,让白兄在这吹了一晚的凉风。”
白乔不在意这些,他自幼喜欢下雪,这时早已欢快的赏起了雪来。“不打紧不打紧,历兄,你看!”
他捧起衣服上挂着的雪花,“这雪是多么的洁白无瑕啊,世间至美,也不过如此了吧。”
厉禛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他对雪有这般浓厚的兴趣。
而拉起他的手,走到道路的中央。
他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切,连街边店铺上悬挂的红喜鹊都白了头。他有些兴奋起来,而没有很大的动作。
厉禛看出他眼底的兴奋劲儿,明白是他一贯的文雅克制住了此时的激动。
这可不行。
于是厉禛拉着白乔跑起来,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紧密的脚印,带他们停下,厉禛朝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