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戒备道:“堂堂乌孙国的王子,为何会亲自现身于我大雍都城?”

自几年前大雍与乌孙之间战事不断,闻燕雪镇守在安西,将他们击退至草原腹地,又夺取了他们的百里荒草场,两国算是彻底地撕破了脸,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在李微继位后,乌孙曾派使者与大雍谈和,最后不欢而散,两国也没了往来。

李晟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不善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王爷了,王子找错人了。”他忽然回想起闻燕雪方才说过的话,一群趁火打劫的贼。他们趁着大雍新君未立,国本不固,堂而皇之前来,其心昭然若揭。

乌就屠不以为意道:“我的姑母,也就是你的母亲。她是蒙格罕神山的圣女,是乌孙子民们的吉日格勒。若不是败给了你们,她也不会嫁到这儿,我来这里是要带她回故乡的。”

他的目光坚定,没有半分作伪。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在李晟的心头,他知道母亲一直在怀念乌孙,就连做梦都想要回去。可她如今下落不明,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要被白白错失。可她真要走了的话,那他该怎么办?

不会这么简单的,李晟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乌就屠会有这样的好心?一枚他们祈求和平许出去的棋子,怎值得乌孙的储君大费周折不远万里来大雍,他究竟有什么欲求?

乌就屠幽幽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必防备我,姑母远比你想的要重要,你们大雍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看不起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晟皱眉,感觉此人话中有话,句句都在与他打机锋。

乌就屠笑了,白森森的牙露了出来,“我们乌孙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像你们中原人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你听到什么那就是什么意思。姑母为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还王爷届时能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李晟被他一番话说得转不过弯来。

“你不知道?”乌就屠皱着眉,似乎是没想到李晟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了看李晟身后,冲着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王爷,回见。”他眨了眨眼,明澈的碧眸摄人心魄。

“你把话说清楚再走。”李晟情急之下就要去拉他,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喊住了。

“你在和谁说话?”李晟回头,见到刘敬狐疑地看着他,眼中是赤裸裸的怀疑与不满。

等李晟回过神来,大街上早已没有乌就屠的身影了。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闻燕雪呢?”

刘敬再怎么看不惯他,也得尽职尽责地传话。庄妃好久没见自己的兄长了,要在宫里留他用晚膳。闻燕雪便让刘敬来带个话,让他先回侯府。

刘敬说完,不肯多留一刻,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离去了。李晟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回了侯府,管家见只有他一人回来,多问了几句。

这老伯可是看着闻燕雪长大的,见他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李晟耐着性子,心不在焉地与他多聊了几句。

回到他住的小院,迟迟也不知去了哪里,屋内没有掌灯,院落中漆黑一片。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李晟额角微跳,他后撤了一步,正打算不动声色地退出去时,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令人毛骨悚然。

闻燕雪这地儿闹鬼?李晟冷汗直冒,双腿疲软,差点跪倒在地。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尽力压着颤抖的嗓子,强自镇定道:“擅闯侯府,是死罪。”

身后那人不以为意地轻笑道:“王爷,我们又见面了。”

李晟摸了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是温热的。他回过头,便看到一个戴着兜帽,身披斗篷的女子。长长的斗篷拖至脚踝,她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

“海棠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晟心中诧异的同时,悄悄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海棠微微一笑道:“我此次前来,是奉庄妃娘娘之命,与王爷做一个交易的。”

“什么交易?”李晟的脚往一旁悄悄地挪动,只要这女人有一丝不对劲,他就会夺门而出。

他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海棠的眼睛,她绕到李晟的背后,说道:“侯爷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这女人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李晟见逃不了,索性与他谈上一谈。敢情今天是闻姝都安排好的,先支开闻燕雪,再派她身边的宫女找上门来。究竟是什么会让闻姝忌惮自己嫡亲的兄长?

李晟顿了顿后,说道:“不敢,在下如今与阶下囚无异,实在是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劳动海棠姑姑。”

海棠从袖中翻出一只火折子,将桌案上的银雀灯点亮,灯光幽幽照亮两人,给海棠白皙的脸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暖色。

“娘娘所求之事很简单,无非是祈求江山社稷安宁,圣君能稳坐明堂,长宁万安。”海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情形王爷兴许也知道一些,天家卧榻之侧并不安稳。”

李晟又把话推了回去,“平恩侯在,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海棠抬起眼,幽怨地看着他,“我若说忧患恰恰是来自身旁最亲近之人呢?”

李晟冷汗直冒,这些事他并不想插手,他向来远离皇储之争,不然那年他也不会放弃李凤起谋划好的一切,置身事外。

“怎么会呢?”李晟还是有些意外的,在他的回忆里,闻燕雪对他的外甥最是宠爱。那几年即使他远在边塞,可生辰礼物样样没有落下,家书中也常常提及庄妃和小殿下。

这样重情之人,应该不会......

“王爷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利益面前兄妹之情又算得了什么。”海棠拔下发间的素簪,拨弄着烛火,灯影憧憧,“眼下侯爷拥兵自重,尚有几分温情在心中,可大权在握,这些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盯着李晟,眸光灼灼道:“到时候王爷您又要如何自处?”

“娘娘既是闻家人,又是小殿下的母亲。”海棠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叹气了,“娘娘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小殿下多顾虑一些。”

李晟知道闻姝在担心什么,若闻燕雪真的有不臣之心,恐怕第一个有危险的就是他那小侄儿。

李晟忽然想起了阿兰,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间干涩道:“闻姝想要我做什么?”

海棠道:“听说侯爷有一本账簿,上面详细记载了这几年行军打仗的流水出入。府兵在侯爷的经营下肯定不止区区十几万,娘娘想要得到他们豢养私兵的证据。”

真是了不得啊,闻燕雪难不成还真的做了些什么?

“侯爷回来支援,说有八万兵力,如今却不知藏在何处。”海棠暧昧地冲他眨眨眼,“侯爷那么喜欢你,要取得他的信任对您来说并不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晟多少也知道这两个女人想要他做什么了,“若果真如你所说他爱极了我,那我又何必冒着被他杀害的风险为你们做这些?大内高手如云,何必差遣我去做这些。闻姝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海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既然我们有求于王爷,自然会拿出些诚意来。您的母亲阿兰公主,我知道她在哪里。”她从斗篷里拿出一个东西来,李晟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镶着几块宝石的银镯子,是阿兰至今还留着的唯一一件乌孙国的东西,向来不离身的。

李晟心头一跳,最近这是怎么了,谁都能拿他母亲来吊他胃口。他沉了口气问道:“这是她的东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海棠见他信了,就把那只镯子递了过去,“王爷放心,公主尚且安好,还轮不到你为她操心。如果王爷听话,很快你就会见到公主,娘娘也会助您早日重获自由之身。”

李晟苦笑道:“这还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海棠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