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是风雅之地,女子们也可来此做花宴,立诗社。此时,女眷们在另一处听戏品茗,与这边仅搁着一道花门,各家带来的家丁守着,防范那些不轨之徒。

李晟瞬间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若说之前闻家败落,他七哥还有些肖想的可能,如今可是一丝念想都不留了。闻姝是高门贵女,无论如何都不会下嫁于他的。

李晟脖子左扭右转,四处张望,李微看得心烦,把他的脑袋掰正了道:“看什么呢?”

李晟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听说徐大公子这宴是为闻燕雪做的,那他人在哪儿呢?”

李微朝内一指,李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在一道碧纱橱后,那人正仰躺在一张花架旁,绿萝缠枝,花影缭绕,将他的身影重重遮掩,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到他人在哪里。他悠闲地躺在一张藤椅上,露出半个身子来,隐约能看到他修长交叠的双腿。和一只拿着酒壶、垂在一旁的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

比起其他人,闻燕雪这里要冷清许多。

徐大公子显然也寻了他许久,只见他俯下身子,笑着与闻燕雪说了什么。闻燕雪挑挑眉,勾了勾手,示意他再低些,徐大公子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但他强忍住了,又低了几下。

闻燕雪这才用正眼瞧他,笑着作答。他不苟言笑,这一下,如冰雪渐融,让殿内许多侍女羞红了脸。他们在说些什么,李晟站在这里听得并不真切。但他隐约知道,闻燕雪应当是在捉弄徐大公子。

李微痴痴地望着花门,易二公子恨铁不钢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在这里发痴,谁又能瞧得见,不如与我一道去喝酒。”说罢,他扯着李微就要走。李微也不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走,脚下踉踉跄跄。

“齐明,一起来?”

李晟忙追了上去,“这就来。”

流水宴上纸醉金迷,如乱花迷眼,令人目不暇接。李晟跟在他二人身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易二公子与李微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李微抹眼泪,易二公子便一起跟着抹眼泪。

李晟窘迫难当,装作不认识这两人。

几杯酒下肚,隐约有了几分想要如厕的意思,李晟看了看喝的烂醉如泥的李微,说道:“七哥,我要去茅房。”

李微一个激灵,霍然起身道:“我与你一道去。”

易二公子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拽了下来,不满道:“他是七岁小儿吗?这也要你陪?”

李晟摆了摆手道:“我一个人去就行。”李微复又坐下。

他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不自觉地瞥向花架下,发觉那里已经没有人了,闻燕雪不知去了哪里。李晟顾不得深思他去了哪里,醉花阴不是一般得大,李晟寻了好久都没找到出恭的地方在哪里。

曲曲折折不知绕了有多久,热酒上头,下腹一紧,他走到一个僻静处,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伴随阵阵叫好声和女子们的娇笑声。冷风一吹,他脑中清醒了一阵,提着裤子的手有些僵住了。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拍了拍脑袋,费力地辨认那声音的来源,跌跌撞撞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虽然喝醉了酒,却不糊涂,他知道这里的女子不管惹了哪一个都不好收场。

醉花阴九曲回廊,廊腰缦回,他醉得厉害,眼前也是灯光花影重重叠叠,什么都看不分明。正当他循着一个亮处走去时,前面有女子的声音和脚步声传来,李晟脑中警铃大作,慌乱之中,他似乎认清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似乎是女眷们所在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根本没穿过那道花门,但是误打误撞,竟然从其他的路绕到了这个地方,一路上他连一个引路的侍从都不曾看到。

这边廊下没有点灯,昏暗不明,没多少人能看得清他。他悄悄地顺着墙边,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李晟焦头烂额之际,扒着一旁的花窗。

“吱呀”一声,不成想这花窗竟然自己开了。他来不及思索,直接翻了进去。

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里面一路碰撞,摸到了不少东西,接着微光查看,似乎是有箱箧,戏服一类的东西,这里竟然是戏子们平时用来休息更衣的地方。

他蹑手蹑脚,将窗户合上,坐在一只箱子上,惊疑未定地喘了口气,他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就出去。

喘息未定之时,一阵脚步声朝着这里逼近,一阵女子交谈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入耳中。李晟如惊弓之鸟,又开始慌乱起来,他在屋内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正当他俯身要查看床下是否有多余的空处时,冷不防从床下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脚腕将他拖了进去。

他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在黑暗狭小的地方,李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与这人面对面,双腿双手被紧紧固定着,这人的手指十分修长,掌心有着厚厚的茧,将他的半张脸捂得严丝合缝。他呜呜地叫着,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冷冰冰地威胁道:“不要出声,不然我杀了你。”

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脖颈,李晟不敢出声了,耷拉着脖子一动不动。

门从外被人打开,一伙儿人鱼贯而入,屋内亮堂了起来。李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粉味,随后,一道微弱的光斜斜地射入方寸之间,他的身子遮挡了大半,而在他的左侧,藏身在黑暗中的那人,在明亮与昏暗的交界处,正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李晟更是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抓住了他的小臂。

闻燕雪眼底的惊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提防。李晟眨了眨眼,抱着闻燕雪的胳膊使劲拍了拍,示意他把自己松开。闻燕雪缓缓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外边,李晟用余光看到他另一只手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薄薄的利刃,仅有两寸左右。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冒失闯进来的是别人,恐怕闻燕雪已经将人杀了灭口了。

他默默地抬眼,仔细看了一下,闻燕雪的眉眼,尤其是嘴唇自带锐气。唇色浅淡,唇珠清晰可见,嘴角却是平直的,压住了他风流饱满的唇形。闻燕雪正专心地注意着外面几人的动静,并没有理会他。

此时,一个绵哑甜腻到不像话的声音响起,“外面没人了吧,老五你去看看。”

一个俏皮年轻的声音道:“守在这儿的人都被我用银钱打发走了,贵人们都在另一处喝茶,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来的,三哥尽管放心。”

李晟豁然开朗,怪不得他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原来是这几人给使法子支走了。李晟这才想起正事儿来,他本来是要上茅房的,汹涌的尿意袭来,下腹肿胀难当,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就好。”那人似乎是放了心。

一阵环佩叮当,衣裙摩挲落地的声音响起。李晟面上一红,他虽是个浪荡子,但这种躲在床底偷窥姑娘的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他只是无意中闯进来的,闻燕雪莫不是有意为之?他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晟听声音,发觉这些都是姑娘家,应当是京中专唱女戏的班子。

细微温热的呼吸扑在手背上,酥痒难挝,闻燕雪皱了皱眉,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大了些。李晟惊觉疼痛,抬眼瞪了一下他。两人面面相觑之时,一个清冽的男声忽然响起,“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商量正事吧。”

这一声让李晟醉意全无,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闻燕雪垂眼看他,李晟只露出上半张脸,通亮的双眸黑白分明,眼珠儿滴溜溜转动着。双眸中的醉意还未散尽,水眼迷蒙地瞪着他,如猫瞳一般。

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声音道:“三哥,殿下的事我们都知晓了,你先前不该瞒着我们的。既然今天我们都来了,有什么事就与大家一同商量。”

另一人应和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在坐几人,谁没受过三殿下的恩惠?我既然来了,这条命就交在你们手里了,要怎么用便是你们一句话的事。”他顿了顿,说道:“老五,你年纪最小,你还是留下来吧,哥哥们还等着你来年给咱们烧个纸钱呢。”

先前那少年气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句句往我心窝子里戳,我难道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寥寥几句话,李晟便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目的,他们是三哥府上的门人食客,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商量如何营救三哥的。营救李煌,罪同谋逆,也不知闻燕雪是怎么想的。他想看一下那人此时作何神情,不成想一抬眼便被他抓了个正着,李晟心虚地移开目光。

“三殿下身陷囫囹,我们又能做些什么......”三哥深思道。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几人中我的身形与殿下最相像,可把我与三殿下换一换。”

“说得轻巧,那诏狱是你想去就的地方?换了之后又如何?”老五忍不住说道。

那人也不急,慢吞吞道:“到时候一把火烧起来,谁还能认得出那是不是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