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薄远学乖了。他一进车厢后就将薄毯抢到了自己手里,又不放心地跟薄辞雪交代:“哥你困的话可不可以靠我身上?我靠起来肯定比他舒服多了。”

说着便变出了一大堆滑溜溜软弹弹的腕足,拧出了靠椅的形状,看起来的确很舒服。裴言暗暗捏紧手指,面上仍柔柔道:“阿雪你休息好就好,靠在哪里都一样,我不会和小远争的。”

薄辞雪再度摁了摁额角。他本想说自己不准备睡,但大抵昨晚没睡好,眼皮确实越来越沉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车帘的缝隙外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树影晃动。再细细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许久后,薄辞雪再次转醒。

一睁眼,周围漆黑一片。他稍稍一怔,难道入夜了?

身体有些发沉,软绵绵的,可能是睡久了的缘故。他试探着动了动,才发现身下并非车厢的坐榻,而是一张宽敞柔软的床。手腕和脚踝皆被缚住,稍微一动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

薄辞雪微微睁大了眼。

他早已远离权力的中心,薄氏王朝也坍塌了一百多年,想刺杀他的人九成九都进了坟墓。况且能轻易将他困在这里的人,必然和他相当亲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心回念转,他心下已有了人选。

“阿雪,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盏暗蓝的烛火在手边猝然点燃,将来人的面孔映出几分森森寒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缓慢地抽掉了他发间的玉簪。

“这支簪子,我好像没有见过。”

薄辞雪没说话,任流雪般的长发披垂而下。说实话,他一早料到巫奚发现自己亲手做的发簪被换掉后会是这个反应,便想着等叶赫真走后再重新换上。

可惜了,没赶上。

“为什么不戴我给你做的那支了?不喜欢了吗?”

巫奚死死盯着叶赫真送的发簪,曲起的指节不断用力。价值连城的玉簪在他手中生生一折两段,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松开手,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病态的笑容,歉疚地柔声道歉:“对不起阿雪,不小心把你的发簪弄断了……阿雪别生气,我给你做更多更漂亮的新簪子,赔给你好不好?”

他跪下来,拉着薄辞雪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骨头,如癫似狂地问:“他用骨头给你磨了手串,那我也用我的骨头怎么样?阿雪你来挑一挑,看哪块骨头更合你的心意?”

薄辞雪无言地被他拉着手,被迫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对方浑然不觉地自己的话是否有点反人类,兴奋无比地念叨着:“肩胛骨、锁骨,胸骨、肋骨……阿雪你想要哪块都可以……”

见薄辞雪一直沉默,巫奚似是忽然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他恐惧地浑身发抖,声音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失态地反复追问:“是不是都不喜欢?怎么办,我的骨头为什么都长得这么丑,阿雪我是不是很没用?……”

薄辞雪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挑起对方的下颔,近乎垂怜地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对方冰冷干枯的嘴唇。

这下总算清静了。

禁脔/细腻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锁骨窝里透着淡淡的粉

紫眸少年的眼睛倏然睁大。

那一吻如蜉蝣栖落,转瞬即逝,却让巫奚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他像被这个吻封印了一样,所有喋喋不休的追问被结结实实地堵在嗓子眼里,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薄辞雪松开手,直起身。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锢着银锁,但他看起来更像把人捆起来的那个。长长的白发从他的脸侧垂落在巫奚身上,像一张精巧的蛛网,让落入其中的虫豸挣脱不得。

巫奚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发美人。他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但是嘴唇动了又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仙境,桃源也只是文人的妄想。蓬莱也好,瀛洲也罢,没有哪处地方能够遗世独立,清净无垢。

我也知道你不会为我停留,但我太害怕了。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焦虑,癫狂,嫉妒,不甘,阴暗,暴戾。我发自内心诚心诚意地期盼所有觊觎你眼馋你想上你的人立刻下十八层地狱。(虽然他知道要是真的话地狱大约已经满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见到真实的我时会怎么样?会觉得恶心,还是觉得惊诧?

但是他从没想到这样的他其实也是可以被无底线地包容,被一遍一遍原谅,甚至可以得到一点点喜欢的。

巫奚嗫嚅了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比梦幻地问了一句蠢话:“阿雪……你刚刚,是亲我了吗?”

薄辞雪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很温和地点点头。巫奚的眼眶微微红了,幽幽地望着他,哑声问:“即便阿雪已经知道,真正的我不是什么好人吗。”

“……”薄辞雪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太卜,我们认识一百二十多年了。”

言下之意,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吗……

他慢慢拂掉巫奚眼眶中的泪水,续道:“你这样就很好,平时那样也不错,总之你怎么习惯怎么来就好,不用刻意表演什么。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很感激你。之前我从来不曾想过,我也可以不那样活着。”

云京的种种,想起来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人世磨蚁,往来无息。他削肉剔骨,将盛世还给盛世,无所谓最后会被这张巨大的磨盘推到哪去。是巫奚在他下葬前替换了他的骨灰,带他来到瀛洲,修改了他的记忆,让他能够重新活过,离开旧日的废墟。

他也不清楚巫奚具体是如何复活的他,巫奚也从未对他提及过。但他能隐约察觉到,巫奚应该是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了他。具体分了多少、过程中又损耗了多少皆不得而知,想来也不会少。

巫奚的眼眶越来越红,流出的眼泪被薄辞雪擦掉,马上又要流出来了。薄辞雪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补了一句:“但若是可以,我希望以后别再出现昨日那样的事端了。”

巫奚的眼泪立刻止住,沙哑的嗓子也好了。他猛然抬起头,直视着薄辞雪,连珠带炮地怒道:“可我就是受不了!受不了他们揣着那种肮脏的心思呆在您的身边!去了一个裴言又来了个叶赫真,好不容易都走了又来了个薄远,每个都争着抢着向你献媚!!我一想到他们对你做过那样的事就想连他们的舌头带屌一起砍下来,又怎么能容忍这些贱人每天在眼前活蹦乱跳地晃??”

“你没有吗?”

“……!!”

薄辞雪垂眸看着神色激动的巫奚,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你就没有你说的那种心思吗?”

巫奚的声音骤然止住,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他闭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又顽强地挣扎道:“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是一群蠢驴,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脑子里只知道那个。”巫奚缓了缓,尝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们根本理解不了您的痛苦和伟大,也不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才是最懂您的知己。我会……嘶!”

他猛然咬到了舌尖。

薄辞雪没什么表情地将外袍丢在巫奚身侧。雪白的肩膀从松垮的中衣里滑出来,在长长的白发里若隐若现:“那你为什么把我锁起来?别告诉我,你觉得我真正想要的是给你当禁脔?”

“禁脔”这个词明显让跪在地上的紫眸少年联想到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他浑身一震,胯间的衣物被顶起了伞状的轮廓,尺寸颇为可观。薄辞雪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宽容道:“那我就当一次吧,当完就别闹脾气了。你知道你没法真正杀掉他们,他们也杀不了你。时日还长,死去活来的,别累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