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清闷声道:“那是父亲亲口说的。”
如果她不曾听过沈南霜提及身世,穆清清一定也会陷入这样的疑惑之中。可就算知道沈南霜并非沈将军亲生女儿,而是遗落在外的孤女,为什么当众认亲的却会是自己的父亲呢?
见她一问三不知,穆文筠心里也是烦躁。作为家中长子,事关亲生父母还有整个侯府的声誉,穆文筠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算了,我去祖母那里探探消息……”
穆清清欲言又止:“大哥,凌弟不知去哪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穆文筠一听胸中怒气更甚:“都什么时候了,就只知道玩闹,一个两个全不省心!”
穆清清被他吼得双肩一抖,穆文筠才记起这个妹妹胆小怯弱不经事,不得不按下脾气:“我去找凌弟,你去千秋苑吧,待会祖母肯定也要问你。”
穆清清点头,穆文筠凝着脸色:“祖母平日最疼你,你去探探口风,如果……”
“如果祖母要父亲休妻,你千万要想办法阻止,知道吗?”
穆清清心下微沉:“我知道了。”
广恩侯夫妇一回来就被双双叫进穆老太的千秋苑,至今没有出来过。一众叔婶弟妹从千秋苑来了又去,有人瞧见穆清清来了,好心的过来宽慰几句,眼里有同情也有兴灾乐祸。
穆清清以为一进来会听见声嘶力竭的哭闹,出乎意料的是千秋苑里很平静,偶尔几句窃窃私语还是从她周遭遇传出来的。
“你娘那个性子也该收一收了,尽让整个侯府的人跟着赔脸,属实不知轻重。”二房夫人王氏重重哼声,平日里她最瞧不惯叶氏,不仅因为她仗着长房嫡媳就拿了中馈之权,还因她生性张扬跋扈娇横,与其他妯娌关系十分恶劣。
“你做什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穆清清的二叔是个老实本份的,连声宽慰:“没事儿。大哥性子稳重,最识轻重,会把事情处理妥的。”
穆清清犹豫着问:“母亲现在还好吗?”
二叔面色一顿:“也许冷静多了。”
广恩侯夫妇一到千秋苑,穆老太让人拦下叶氏罚跪门前,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只不过叶氏何曾受过什么苦,熬不到半柱香就晕了过去,被下人抬进隔壁房里。
此时屋里只有广恩侯母子二人,穆老太敲着木鱼,沉甸甸的响声在小禅房里不停回荡。
“不要再敲了。”
广恩侯忍无可忍地按住木鱼,木鱼声戛然而止。穆老太没有拂开他的手:“你心不静,听什么都嫌烦。嫌我啰嗦,那就多听听佛祖的声音。”
广恩侯摇头:“已经够了。”
穆老太冷眼看他:“当年我不同意叶氏进门,你非是不听。为了与我作对,就娶了这么个女人遭贱自己。”
广恩侯面色沉沉:“我反悔了,我要休妻。”
穆老太拍案:“我不同意!”
“你现在说要休妻,置叶家何地,让那三个孩子情何以堪,让天下人如何看你?!”
“可她骗了我!”广恩侯震怒:“她逼走蓁娘、骗我娶她!南霜就是蓁娘的孩子,蓁娘流落济北受尽磨难,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穆老太微眯双眼:“可她也不是你与林蓁娘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林蓁娘离开京城流落济北产下女婴,而那年的广恩侯外调南津,天南地北,沈南霜甚至比叶氏所出的穆清清还要小上一岁,她是林蓁娘在外头与别的野男人生下的女儿!
广恩侯宛若泄了气的皮球,身形摇坠:“是我有负蓁娘。”
穆老太冷笑:“你又何必苦苦自责?左右那林蓁娘与她母亲一样眼高于顶,非要干一翻大事业出来,她又岂会甘愿嫁入后宅成为男子的附庸品?”
广恩侯盯着母亲脸上的讽笑只觉寒心:“当年若不是你百般阻挠,我与蓁娘早就……”
林蓁娘的母亲正是创建蕙兰学府的那位女先生,那位女先生一生传奇,可惜命徒坎坷、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血脉也在多年前离京之后再无声息,自此再无后人能续她一生造化。
这样让人敬重称赞的女先生,就因年轻时曾与穆老太有所过节,被穆老太憎恶了一辈子,千方百计棒打鸳鸯,令广恩侯痛失致爱,悔痛一生。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有用。”穆老太拨弄佛珠,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当年你为了与我作对,娶了叶氏这样的娇纵女子为妻,我忍了;这些年我也慢慢放手让她接管中馈,她管得乱七八糟,我也忍了;如今你要认个外人生的贱种,闹休妻连名声也不顾,就这事我不能忍,说什么都不可能答应!”
“恐怕这一次我不会再听您的了。”
穆老太瞪大眼睛:“你!”
广恩侯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也不想忍了:“南霜不是贱种,她是蓁娘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穆老太气得捂心口:“你反了你!”
“请恕儿子不孝。”广恩侯在她眼前行叩拜礼,将脑袋重重磕了下去,然后转入出门。
当他打开那扇双开门,门前站立一人。
穆清清听见开门的声音却没有闪躲,她立在门前,迟缓地抬起苍白的脸:“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第19章
广恩侯张口欲言,身后劈来一道怒喝:“你就是不顾叶氏,难道连你自己的儿女们都不想管了吗?!”
穆老太再顾不得矜持,急急追着出来:“清清尚未完婚,你在这种时候休了叶氏,你让她未来的丈夫如何待她、让她未来的婆家如何看她?!”
“还有文筠,他刚入朝根基未稳,云凌更未相看姑娘,你若休了叶氏,云凌的婚事没有当家主母操持,文筠也要受同僚与妻子外家人耻笑!你自私,难道就要让孩子跟着你一起遭罪吗?!”
“你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孩子,你头顶的是偌大侯府的整片天!”穆老太震声如雷:“好好用你的脑子想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别再说那种意气用事的悖言!”
广恩侯背着她的身躯微微发抖,他用力阖拢那扇门,按住穆清清的肩膀微微收紧:“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跟我来。”
穆老太气急败坏的摔砸声不绝入耳,穆清清心神紧绷,步伐慌乱地跟上父亲。
广恩侯带着穆清清离开千秋苑,沿路下人纷纷避道,很快就再也瞧不见往来的身影。穆清清几次想主动开口,都被广恩侯打断了,直到她被带进广恩侯的书房。
在穆清清的记忆中,父亲的书房是不被允许踏入的禁地,只有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的大哥才能拥有进入禁地的资格。
书房的一切布置简洁质朴,严丝合缝中透着一定程度的规矩,一如父亲给她的感觉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