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画面在诱荷眼前徐徐展开时,一脸做作的笑容终于消失在她脸上,她望着图画中的三个角色,目光变得柔和而悲悯,竟然一时忘了反驳,也忘了伪装。
画面中的真嫄踩在七彩云朵之上,微微垂头,望向先帝的眼睛,将一个雪白的婴孩递给人间的帝王。先帝在图中连完整的样貌都没有,只在角落留下背影和侧脸,显然并不符合描摹天下之主的传统,但也一定是先皇授命画师,将画面的主体留给她信奉一生的神明,以及那个让她期盼的赠礼。
她们那时说过什么吗?前桥不得而知,正如她说不准先皇与真嫄到底有过怎样的联系,但从诱荷观画时怅惋的神色中,她能读出一丝动容。
“唉,云阁……别说,还真有些怀念她了。”
诱荷望着画上先皇的侧脸,像是对着遗像哀叹朋友的不告而别,最终她对前桥笑道:“说来她也不过去世十五年,可这后面的事有些漫长了,此刻看到她的画像,竟然恍如隔世。”
是啊,看似只过了短暂的十五年,她却在异时空待了三百多载,才重回初创的世界。弹指时光被迫延长,昨日挥别的故人,远得像是前世的羁绊。
“不装了?你承认了?”前桥借机逼问。
“有点丢脸,但我认了吧。”诱荷抬眉道,“如你所见,一切就是我的阴谋,魏留仙。”
前桥猜出了答案,可被她那样称呼,还是不免排斥,她认真回答道:“即使知道我们同源,但我并不觉得我就是她。”
“那就还称呼你为‘前桥’。”诱荷顺从道,“我也不觉得你完全等同于她,对我来说,你们只是一口仙气的两次轮回,用你已知的概念来解释,魏留仙是一周目,你是二周目吧。”
她这么一说,前桥心里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别扭了,皱眉道:“魏留仙是养废的大号,我是重启的小号,我们都是你的试验品。”
诱荷哈哈笑道:“别这样曲解我啊。那么在你心中,我和真嫄是同样的存在吗?”
当然不一样。曾经那个袖手旁观、高高在上的神明,哪里有她这般接地气和不着调?
诱荷见她面露迟疑,点头道:“不同的经历会造就出不同的个体,对你而言,我只是与你并肩作战过的诱荷,对我而言,你也是误打误撞来到荆国的懵懂大学生,所以我也会将你们两个区分开的。”
前桥望着她幽幽一叹,身为魏留仙人生的旁观者和部分经历者,她能与之深深共情,可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是无法取代的经历。同源而异流,时移而事殊,她不是魏留仙,却会肩负着属于前尘的回忆,继续沿自己的轨道前行。
“那么奉神呢?它又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在和你重逢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世上有奉神存在。”诱荷道。她并非刻意隐瞒,而是直到目睹前桥上演“人类大战丧尸”时,才恍然察觉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述封十一中的世界,是我依照你的小说建立出来的,本意是以朋友的身份,与你共同经历一场轻松的冒险,看你成为他山之石,勇敢解决曾经困住你的难题……于是我引用了两个世界之外的物体,作为你我沟通的连接,也就是手环和耳机啦。原本不会有任何问题,当我们突然切断联系时,我感到非常意外……但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
前桥声音都变了:“没怎么当回事?!”
凭什么不当回事儿?自己当时都要被时差吓到绝望,诱荷发现这么大的bug,竟然没当回事?
“对啊,这是我创建的世界,我想不到最坏还能出什么事,”她说到此处一顿,羞赧道,“当然,我着实没料到被困在你的小说里,回都回不去。”
“所以,当你第一次走完剧情,发现无法脱离时,你才开始着急的?”
诱荷摸着鼻子道:“其实那时候也没怎么着急……暂时有问题,迟早也能回去的,我创设的世界还能拒绝我回去吗……唯一担心的是你,万一你再想不开,自暴自弃,我岂不是还得领你再次启动,白做了这么多准备?”
前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创世神太过目空一切吗?心大得可以啊!她皱眉问道:“那现在呢,你后怕了吗?”
诱荷点头道:“嗯,怕了。我没想到有个‘奉神’会利用手环做手脚,把我放逐在另一个时空,趁机吞并荆国版图,甚至想要灭绝信仰。”
“所以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它能积累到现在,已经不是一日之功了,就连魏留仙那次面对的浩劫,也许都有他从中作梗啊!”
诱荷道:“现在想来,是这样的。也许上次它未尽全力,反而因魏留仙的死亡激发了荆国哀兵必胜的反抗,对荆国没能尽剿。见我启动轮回,它就以为机会来了,于是这次拼尽全力,谁知关键时刻,你还是找到了破局之法,将我释放回来。”
啊,她这个神明可真够后知后觉的,放任如此可怕的邪神在邻国自由生长,可谓白吃了那么多年香火。前桥不满地撇了撇嘴,诱荷便察觉了,道:“你一定觉得我太放任自流了?可我觉得人类的创造是世间宝贵的东西,即使制造新神代替我,也不该扼杀其存在的。”
“然后呢?你的慈悲差点害你被所谓的‘新神’剿灭啊!”
诱荷对她的冷嘲热讽报以嬉笑:“……我这不也在改变和进步之中嘛。”
前桥想到奉神离去前,说它无法被根除,即使暂时消失,将来也会化成隐忧,时刻躲在她的身边。每当她有迟疑,有犹豫,它就会出现……这是威胁,也是提醒,不过经此一役后,对于异端思想,诱荷大概不会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了。
她叹息道:“唉,真是不能轻敌呀。”
还好意思感慨!前桥哼哼道:“你这迷糊的创世神,放着敌人不管,反倒提醒我小心梁穹,说什么会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诱荷大呼冤枉:“我没说错啊!魏留仙大婚那日,我是有偷偷去看过她的,谁知被我撞见皇元卿在密见梁穹?元卿先因他失责,将他臭骂一顿,而后问他身为庶卿为何不可吹吹枕边风,影响魏留仙的决定。
“我听了自然不悦,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对你造成影响,那都是没必要的,你听凭本心去做就好了。难道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娶没娶赵熙衡?爱不爱梁穹?两个男人而已,关键不在他们,在于你自己啊。”
信谁都不可靠,信赵熙衡和信梁穹没有区别,诱荷是这样想的,所以连公卿的人选都不干预,甚至都没觉得将反骨仔赵二狗留在她身边,对荆国来说是个威胁。
看来诱荷不光相信自己,也太过信任她了,不给答案的重新测验,明明是一场豪赌,可她真的赌赢了,上哪说理去?
难道信仰的力量成就神明,也可以成就一个人类坚强的灵魂吗?
2.
“现在我变成魏留仙的二周目了,那现代社会的人生怎么办?我还记得穿越那天要考试来着,时间一过,我还要回去吗?”
诱荷道:“我那天让你选择,只是试探你的立场,你到底是游戏人间的过客,还是真的变成了荆国的公主甚至储君。活动既然不存在,你居留荆国的时限也不存在咯,若你想穿越回去考试,随时可以找我。当你离去的时候,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就会暂停,待你回归,再次启动。”
这么爽啊?!如此看来,两段人生都等待自己继续体验,令人难受又无比怀念的学生时代,也能随时参与其中。世上的路仿佛一瞬间变得宽敞开阔,通通向她展开。
有个神仙朋友真不错!
前桥问道:“那我岂不是可以作弊了?我从现代社会补充工业知识,回来点荆国的科技树?”
“可以啊,只要你想做,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太爽了,太爽了!前桥这个憋屈了一辈子的女主,终于有了坐拥一切的实权,支棱起来了!
她嘴角和二郎腿都高高翘起,嘻嘻问道:“女尊国度生孩子是不是超级容易?到足月时,‘唰’一下就出来了,也不会有痛苦和后遗症。”
诱荷翻白眼道:“想什么不劳而获的事呢?”
“你是神仙诶!难道你的能力还不足以帮助女子彻底规避生育风险吗?”
诱荷道:“我是能力有限的神明,我的能力取决于虔诚的信奉,以目前的信仰力来说,还达不到你期待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