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成璧听不到室内动静,却察觉了后方的不对劲,接着敲门问她是否是南下的固砾军调转回头了。

魏留仙茫然地看向门口,又看看将自己牢牢钳制住的赵熙衡,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做不了任何事了,于屋内是这样,于大局也是这样,以后的史书会记下这个格外寻常的深夜,作为荆国一举覆灭的折点。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啊!

前桥反复尝试帮她摆脱,可自己只是一只无能为力的灵魂,对魏留仙的哀伤只能目见,无法干预。魏留仙最终绝望了,放弃反抗,只问道:“你说会保住他们两个性命,梁穹和成璧……这话是真的,还是骗我?”

赵熙衡道:“不是骗你。”

她点点头,双眼已然失去光彩,万念俱灰地对门口道:“是我让固砾军回来的,叫门前的人散了……待天亮后,再向我汇报。”

成璧不疑有他,在门外道了句“是”。

赵熙衡明白她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和意志,才将手掌放开,拾起衣服帮她披在背上。

“仙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瞬,魏留仙突然向前探身,以极快速度抽出枕下那把破除“诅咒”的匕首,用尽浑身力气向他喉头砍去!黑暗中寒光一闪,赵熙衡瞬息的挣扎差点把魏留仙掀翻,可她咬紧牙关按住锋刃,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双手之上!

锋利的刃尖割破手掌也切断喉咙,一寸、一寸,直到鲜血喷涌而出。赵熙衡嘶吼着瞪大眼睛看她,也看着自己喉管的热流喷上她的面颊。随着碎骨碾压咯咯作响,两人用求生欲做出最后对抗,咆哮如同兽语,愤怒诛灭死雠,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痛苦已经脱离肉体,变成缠在灵魂中不灭的所在。

当成璧破门冲入时,只见魏留仙赤身裸体骑在赵熙衡身上,一下一下将匕首插向血尸的喉咙。

5.

半个时辰前还趾高气昂的公卿,已经头身分离,目眦尽裂,大张着口双眼瞪向上空。

那些鲜血盖在她的头上和身上,也在床头蔓延成海,她木偶般重复砍插的动作,浑似切开吉服铺圆的裙摆。

成璧将她胳膊按住,在魏留仙条件反射持刀转头的同时冲她喊道:“是我!你看着我,把手从刀刃上拿开!他已死了,不必再用力了!你放松,把刀给我……”

魏留仙眨眨眼,似乎有所清醒,松开紧张的手指,匕首便仓啷落下,被成璧抓住丢到一旁。他用衣服将她身上的血擦了,发现其他地方没有受伤,只有掌心被割出一道几乎可见骨的口子。

或许正是这份锥心的疼痛让她抵抗了“十二寸玉”的毒性,奋力将赵熙衡杀了。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

魏留仙脸上的泪水与血水混合,滴滴答答沿着脖子流淌,几次呼吸之后,终于能颤抖着说出话了。

“成璧,去把梁穹叫来……”

她想从尸体上翻身而起,却因力气尽失差点跌倒,她不要成璧扶着,连声催他离去,自己将衣服默默穿了,又摸索着赵熙衡的衣服寻找解药,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

前桥愣愣看着她,心中满是心疼和拜服。魏留仙太坚强了,竟然还能撑住,恐怕帮她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不需任何人帮忙,自己也从未帮到过她。

成璧以最快的速度寻来梁穹,等两人过来时,魏留仙已经穿好衣服,将解药服下,沉默地坐在床边,用布条缠着手上的伤口。

“殿下!”

不待梁穹多说,她抬手将公主府正牌抛给他。

“敌军就在黄原以南,将我们这儿围住了,我会把亲卫都派给你,助你突围而出。”魏留仙不允许自己停止似的,一股脑说下去,“南部洪水仍在,你此行需要涉险,但除了南边没有别的路了,你必须想尽办法,快马回京报告军情,片刻不得停,沿途让铜山、卮水、濂城尽全力组织防线。潭阳不知情况如何,如果城池尚固,让其务必整兵坚守。”

梁穹听她说出这些话,周身冷得仿佛血液逆流,问道:“公卿在何处?”

魏留仙没回答,只严肃望着他道:“梁家世代忠良,你不会辜负我的,对吧?”

“不会,可是……”

魏留仙不给他“可是”的机会,将手边那个染血的包裹递给他。

“若路上遭遇叛军,就将此物示敌,告诉他们固砾援军已至,贼首赵熙衡已除,休做无谓之争……当然,最好是你用不上它。”

那浑圆的包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梁穹虽未解开,也猜到那是一颗头颅。

“快去吧。成璧,把你手下所有府卫调给庶卿。”

她已别无办法,唯独这个破釜沉舟之计。前桥明白魏留仙在想什么,梁穹走后,她会立即发动一次进攻,拖住南部敌人,为梁穹南下争取时间和机会。

梁穹也意识到了,对她道:“不行,殿下同我一起走!”

“我往哪走?”魏留仙反问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拱手让人吗?”

“那我也不走,我是庶卿,哪有我突围而去,让你留下的道理?”

梁穹轴劲儿上来了,断然将她拒绝,魏留仙本来就快被今夜的突发事件逼疯了,见梁穹也想不明白,便冲他嚷道:“你不走什么?现今我不需要你!是沿途关卡、京都、我皇姊需要你,你听明白没有!”

她手指着东南方,那是京都的方向。

“只有你身上有皇姊的密令,有我公主府的牌记,你是梁太师内孙、皇元卿之甥,你说的话能得到信服,能让她们相信大敌当前,要做好抗敌准备,旁人不能,我也信不过除你以外的旁人了,你明不明白啊!”

梁穹痛声道:“可我怎能将你一人留下!”

“我不是一个人!你当成璧不在吗?你当四万人不在吗?”她看着梁穹毫无血色的脸,知道他已经慌了,这时不能冲他发火,唯有镇定下来,耐心告诉他该做什么。

“四万人,不是坐以待毙的小数目,黄原是能守住的,你别以为留我在此处,就是等着送死啊,”魏留仙尽力耐心解释道,“倒是你,你得为我求援!你行动越快,我的希望就越大,荆国的希望就越大。

“我把我的指望全都交给你了,把我姊姊也交给你了……你若没法帮我,就凭我犯下这些弥天之错,真的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梁穹,当我求求你,快点走吧!”

5.

“回京都等我。”

梁穹在得到这句约定后,不再迟疑,将头颅绑在背后,带上府卫骑马南去。魏留仙则如前桥所料那样召集兵力,向南部的“固砾军”发动了一次主动袭击。

这场战争无疑让她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却能暂时起到牵制作用,她没有破釜沉舟,不计后果,而是在白热化前及时鸣金收兵,退回黄原潦草的堡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