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正值壮年 ? ,三弟母族势力庞大,我怎能有指望呢?”

他闷闷不乐,总说白回兴国走了一遭,很失落似的。魏留仙却很欣慰,劝他看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年的冬天异常温暖,到了十二月,才下过屈指可数的几场雪。岍江某些流域放在往年早该结冰了,今年水路直到隆冬依旧畅通,春台的热闹有望延续至年节以后。

府尹在请魏留仙吃饭时,也说今年经济繁盛,百姓生活阔绰,连孩子都乐意多添几个。

两人觥筹交错,谈天说地,前桥却在一旁听得愈发坐立不安泰和三年年尾已至,预言中的那场波及近半荆国的地震,似乎就要来了。

3.

正如突发性灾祸往往来得悄无声息、始料未及,那场地震就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年关将至的喜悦之中。

魏留仙彼时正在木几前就着烛灯读书,不远处的桌子上堆着个金灿灿的铜币堆儿,几名丫鬟仆人埋头缝纫“吉祥袋”,将一把铜币抓入袋内收藏,不时轻声讲几句笑话。

四周除了低浅的交谈,钱币的叮当,就只剩下书纸翻页的摩擦,原本窝在炉边安静睡觉的福团却骤然蹦起,以从未有过的嗓门尖声吠叫,吓得所有人灵魂一颤。

魏留仙皱眉喝止,可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剧烈晃动起来,烛台好像蹒跚学步的婴孩,在桌面历经磕绊滚倒在地,撒落的灯油骤然被火舌舔燃,魏留仙吓得将手中书一丢,呆了一呆,立即起身向众人道:“快到院中去!”

转眼地倒天悬,瓦片摇落如雨,魏留仙在众人簇拥中捂着脑袋跑出,差点和匆匆赶至的成璧撞了满怀。四面响起示警的刺耳击锣声,几乎所有人都踉跄着跑到院中了,晃动的深夜里充斥着不辨方向的巨大轰鸣,好像一头巨兽啃噬着四极天柱。

大家都没来得及穿上御寒的衣物,赵熙衡和梁穹把外袍脱下,让魏留仙裹在身上,众人就这么硬挺良久,那震撼的坼动终于结束了。

院内已然一片狼藉,书房的大火几乎烧到屋顶,待地震停了,魏留仙才敢让人入内扑救,好在别处都没有她左近这么多的书籍和布帛,纵有灯台倒落引发火势,也不算严重。

深夜十分难熬,零星余震接连而至,无人敢去屋内睡觉。魏留仙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与公卿庶卿紧紧靠着,睁大眼睛一夜未眠。

春台如此,不知别处如何,不知京都如何;府邸如此,不知民宅如何,不知宫中如何……她思来想去,心乱如麻。

余震有结束趋势后,她派人去春台官署探问,恰好逢着府差也来问她安好。那差人一边回话一边落泪,说路上见了许多垮塌的民宅,伤亡者不计其数。

魏留仙便让人去库房拿出闲置的棉被棉衣,装上车叫差人拿走,沿途见了流离失所者就地散发,多少能解一时之急。

梦魇般的一夜终于过去,天亮后,朦胧的雾霾将四处笼罩,魏留仙也去城内查只见民宅损毁十有七八,嚎哭四起,狼籍满地,她唯有协助府尹尽力收留灾民,疗治伤者,分发食物。春台府城西北分别是岍江和白羊河,暖冬不冻之水在震中激荡,竟然冲垮堤坝,两侧民宅受损最重,几乎只剩断壁残垣。

短短半日,魏留仙就见过太多惨状,心头的悲戚都因积累过多微微麻木,昨夜那猛兽的怒吼,犹不安地在耳中回荡如此恐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京都现在怎样了?

直到傍晚,晦暗的阴霾在夕阳中消退,魏留仙向西部瞭望,震惊地发现那伫立在岍江对岸的一整座封原山竟然矮了半截!而向西奔流的岍江,已经埋在乱石之中了!

她所听闻的骇人声响,竟然是山陵崩塌的哀呼,遮天盖日的滚滚浓烟也有了来处,她继而想到,去岁春末为疏洪重修水道,那时费力凿山引水,或许留下积弊,使得封原山在地震中遭受蚁穴之溃。

“河道被阻,荆国东高西夷,岍江的水这下全冲到诸绵山了,看这情形,西部地震最为严重,封原山以东垮塌成这个样子,以西只怕……”

府尹住了嘴,不忍再说下去。

前桥愣愣地望着西边的烟尘,感到一种猛烈的窒息。封原山和岍江的相汇处有一块沃土,是她曾经很熟悉、甚至留居数日的地方,如今正是首当其冲。

凤苑。

魏留仙只是痛心,可前桥简直快疯了,她反复回播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信息,判断何缜新订的那家妻主如果确有其人的话到底是何籍人士。如今嫁给她人都是幸运了,千万别是留在凤苑家中,不明不白地没了啊!

想起那些在何有玫院子里嬉戏的凤苑小孩,会为“大凤黄”还是“黄大凤”争得面红耳赤、转瞬又能勾肩搭背互道姐妹的西籍人,以及此时尚在黄原就职的严珂……前桥万念俱灰,很想飘去那里看又实在没有胆气,生怕目见接受不了的结果。

继续留在魏留仙身边,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前桥太怕了,即使知道这是已被改写结局的原著,仍不敢面对残忍的事实。

“岍江水往南冲,封原山又塌在中央,凤苑和黄原完全被隔住了?”魏留仙用树枝在雪地上草草画了个地图,惊讶地得出结论,“大亭现不知如何,就算南边的顺靖、潭阳两府未受地震波及,不止住洪水,又怎么向北派人手,救凤苑和黄原啊?”

“殿下,这两府已经凶多吉少了,从昨日到今日,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出来,”春台府尹沉声道,“臣属地在岍江上游,为今之计只有挖掘河道,尽力将洪水蓄留在春台,以分散下游之灾,否则流水滥杀,后果不堪设想!”

她所说的适合蓄洪之处,正是水脉交汇、地势低平的五水原,震后受损十分严重,可没有更好的办法,府尹只能下令将民众迁至新塘,对五水原掘土蓄水,行此弃卒保车之法。

而接着,京都的一纸调令来到了公主府,也把渺茫的希望送到前桥面前

“黄原、凤苑在震中,能生者寡,然不可不救。公主立即持令,率觐坞府城半数守军、春台府城半数守军,取道封原山北入黄原。天灾难避,若人尽力救之,尚得一线生机。公主宜自保重,切记,沿途设驿传信,确保京都及时得知。”

4.

事不宜迟,魏留仙接到调令后即刻动身,第一件事就是向梁穹要回公主府正牌,她想让梁穹留在春台,梁穹却断然拒绝了。

“在下留着有什么用?跟随殿下还能帮忙。”

她见梁穹坚持,就不再相劝,骑马去新塘找春台府尹。府尹看了调令,一时愁眉不展,魏留仙知道光是蓄洪和救灾,春台已经人手告乏,故而只向她要了三成守军,随后率人向北而去。

先马不停蹄拜访觐坞府,却见觐坞西部也有不少受损处,果然这里一时也没法调出那么多人,觐坞府尹只许她四成主城守军,魏留仙道:“要救西部两府之人,这些远远不够,大人不妨调固砾军应急,觐坞的守军只能给足,不能再打折了。”

“兴国两个月前内乱,现在不知是何情况,大荆遭此天灾,难免遭人眈视,臣知道救灾要紧,可边防也是急务啊。”

魏留仙见她找借口耽误救灾,厉声道:“兴国二皇子是我公卿,不如我把他留下,帮你看守缠腰道,盯着兴国的一举一动?”

当然不能这么做,觐坞府尹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只能依从诏令给足援军,魏留仙道:“你这里缺了人手,还有固砾军,有凝云堂,它们哪个不是兵强马壮听凭调遣?可阳陵军如今连消息都传不出,只怕九死一生,我一共才带四万人西去,将救两府之民,偌大的八百云关还不知怎样守呢!”

她说的在理,只是各地都面临难处,觐坞府尹不再力争,向她保证道:“殿下先去,若缠腰道无外事,臣再调三万固砾军驰援。”

魏留仙得了这话,不再耽搁,带上军队离去了。

封原山坍塌后,北部与阴岗山相连之处已成乱石填海,但相比于岍江沿岸,损毁程度又远远不及。她命众兵士搬石开路,穿山排险,用了整两日时间,总算打通一条狭道,从两山之中穿行到黄原地界。

只见密林委地相互倾轧,所行之处石砾遍野,西部靠近震源,灾情比春台严重太多,但魏留仙也看到了希望一伙士兵正在掘开倒塌的民宅,将受埋者挖出,只可惜那人早已断气了。

她催马上前,确认了对方身份,果然是阳陵军,听其叙述,未受重伤还能行动的人手只剩两万,她们留下一万人镇守八百云关,剩下的人分入凤苑、黄原各处施救。

魏留仙当即将她们编入自己的队伍,再把援军整体分为两拨,分别向着黄原和凤苑而去。

5.

黄原主城已尽成废墟,不难想象在封原山脚下的凤苑生民百遗一之惨状。不幸中的万幸是黄原仓廪充实,粮食在地震中未有较大损失,至少还能填饱肚子。

只是寒风紧逼,陋室无堵,唯有支木建起难民棚,将幸存者凑到一处勉强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