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却被魏留仙打断,她道:“别否认,你早就知道了。旨意下达前,梁府就在筹备婚仪之物,甚至将写有你姓名和生辰八字的金牒放在先皇灵位下,以求庇佑。这些日子我虽足不出户,却也有人手打探消息。”
梁穹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
“所以你不必费心编谎,我只想听你的实话:你既知晓自己会入我府中,当日为何不告诉我?”魏留仙皱着眉看他,语句从牙齿间咬出来,“我对你坦诚,你却这么喜欢看我笑话?”
“殿下,在下的确只是猜测……何况您当时说了那样决绝之语,在下又岂有脸面张口?”梁穹语气恳切道。
魏留仙并不买账,进而问他:“是因知晓我的真意,不忍告知,还是知道此事已板上钉钉,你不愿惹是生非,干脆顺势而为?”
梁穹看着她,她冷漠的面孔已经染上绝望,好像怀着一腔的怨恨无处宣泄。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不是政治的筹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爱熙衡,我爱谁,想要谁,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受你们玩弄的工具。”她说到伤心处微微哽住,但始终未掉一滴眼泪,“你们瞒我时,可曾想过我得知真相会有多伤心,多绝望?你们只想着,在这场和兴国的博弈中,我们胜了一筹。”
梁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被利用,被隐瞒,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他早就看透了一切,知道这是逃不开的命运。就算反抗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而她,只要流着魏家的血,就不会有真正的遂心如意。
“殿下……在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请您相信,在下和您一样无奈,也有不得不接受的安排和责任。”
“你的责任?”魏留仙笑了,“是啊,熙衡许给安吉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你梁小郎塞进我的府中?皇姊想知道什么?她是担心我不敬,轻生,还是怕我卖国?”
梁穹的心霎时如坠冰窟。魏留仙不是对这些权谋一无所知,她知道自己是谁派来的,她恨自己,已经有理有据。
“可惜这些我都做不来,虽做不来,也不想看你们称心如意。不就是一座公主府吗?既然皇姊让你代掌,给你就是了。”
魏留仙冷漠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往日里那自信的轻佻和亲热的情谊全部消失不见。
“梁庶卿,你好好守着这院子吧。”
3.
她还未脱喜服,便推开房门走出。冷月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她的目光绕开红烛和喜字,和那夜幕中唯一干净清澈的光源对视。
“成璧,”她望月唤道,“跟我走。”
成璧罕见地装扮一新,迟疑看向立在门口的梁穹,低声劝道:“这个时辰,你要去哪?今日你和庶卿大婚,你若出府,京都尽知。”
“哎,成璧,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做一晚上的自己啊?”魏留仙笑得惨惨淡淡,“我又不会去兴国找他,这几个月被圈在府中,实在憋闷。出去散心一晚,明日就回来,可好?”
成璧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心疼不已,想着明日便回府,于是答应随她同去。
然而魏留仙并不是什么可怜巴巴的善茬,成璧第二天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出了门,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
她在青楼天天吃酒,白日里听着丝竹搂着红郎笑闹,晚上就遣走众人,坐在床边发呆,好几天都没合眼。成璧不知道此刻公主府和京中的流言蜚语会乱成什么样,魏留仙的任性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眼看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心也随着她的绝望碎成两半。
又是一个不眠夜,成璧在背后将她抱住。
“不去想了好不好?让我陪陪你好不好?是放松一下也罢,把我当成赵熙衡也罢,总之,我不想再见你这么难受了。”
成璧细细地吻着她,从耳垂到脖颈,伸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魏留仙轻眯着眼倚在他身上,突然拍拍他的手臂,叹道:“算啦,成璧。”
成璧抬起头看她。
“唉,我能怎么办?”魏留仙苦笑道,“我只有这点本事,躲在此处,荒唐度日。我也想过,干脆抛下一切去找他,背负叛国骂名,或者以死相迫,要我皇姊让步。终究不忍如此,让皇姊民心不稳,颜面尽失。”
她转过头,在成璧唇上轻吻一下,又道:“我也想让你陪陪我,才不是把你当成别人,只是想要你了,可又舍不得让你受伤。”
成璧没听明白,自己陪侍是怎么跟受伤挂钩的,只听魏留仙幽幽叹道:“这个不忍心,那个舍不得,所以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我。”
“我没有……”
“是,你没欺负我。可是……”魏留仙看着他,眉毛纠结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咽回去了,“算了……总之别再说这种话了你帮我把白日里弹琴的那个红郎叫来,就是看着一脸喜庆的那个,问他陪一晚多少钱。”
成璧愣了愣,没动地方。留仙懒洋洋地躺着看他,眼皮一翻道:“呦,出了府就不听话啦?”
成璧望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领命去了。
从此以后,魏留仙在青楼常住,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她不仅一掷千金,夜夜笙歌,只要睡到了个足够心怡的,就斥资买下,打发青楼的车把人送到公主府去。
还不忘捎去吩咐:“告诉梁庶卿:奴儿体弱娇嫩,好好照顾着。”
0020 20.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梁穹人物志3)
1.
这场没有销烟的战争持续了小半年,直到魏留仙自己都无法忍耐寻欢作乐到空虚的日子,终于决定回府看一眼。
公主府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乱成一团,而是四处井然有序,丫鬟奴仆各司其职。她新收的使奴住在后院,谦和顺从又彼此友爱,甚至因伙食太好,有些上胖了。
没人说梁穹的不是,夸他的倒是不少。她就更憋闷了,坐在堂中寻思,梁穹难道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她不信邪,去查名籍,查开销和流水,核对每月礼单,检查薪资和赏罚,验看库房与货物登记……全部查完已经是傍晚,梁穹垂着手恭敬立了几个时辰,魏留仙终于笑呵呵地抬头看他:“不愧是梁太师内孙,竟然能让我一点错都查不出来。”
她坦率直言,梁穹的忐忑倒是减轻不少,恭谨回复道:“在下既受殿下所托,代行掌府之事,自当尽心而为。”
“哦。”魏留仙扔下账本,踱到梁穹旁边,上下打量着他道,“我送过来的使奴们吃胖了,梁庶卿倒是比几个月前清减了。”
梁穹答道:“是天日渐热,复衣换薄衫,显得在下清减了。”
魏留仙就笑了:“梁庶卿好会说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送来的新人穿着薄衫还显丰腴,旧人却不敢说我薄情,只好埋怨衣服。”
梁穹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对劲儿,刚想出言辩解,又被魏留仙打断。
“梁庶卿,这几个月来你做得不错,是真的不错。我欠你一个新婚之夜,今晚我回府住,给你补上吧。”
梁穹沉思地看着她,琢磨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是真的被自己打动了,还是设计了什么在等着?
同时又因她直白的邀约,脸不可抑制地发烫,只是自己能否再对迟来的幸福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