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赵熙衡答,“一想到他就疼。”
陆阳的存在让所有人的幻肢都不得安宁,好在潜行于山林积雪中时,陆阳被冻得说不出话,众人暂且将他遗忘在脑后,不适感也有所缓解。
路虽难行,雪也让脚步隐匿在黑暗之中,前桥望着凝云堂设下的准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它的方向接近,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来到营地后的山上。
众人一起行动难免暴露目标,赵熙衡独自离队,轻手轻脚溜到山下,谨慎地躲过两队交汇的巡查兵,还在思考怎样混进队伍时,就听陆阳道:“你直接进去就好,我能感应到,他们都……没有意识了。”
赵熙衡本来还将信将疑,目见一队梧国士兵的面容后,才明白陆阳的意思。
他们早已面无血色,头覆几乎致命的伤疤,还拖着躯壳完成巡视的职责,干枯的眼球让赵熙衡紧张咽下口水,努力定了定神,低着头从活死人的队伍中穿行而过。
果然如陆阳所说,来到元帅帐前,都没引起丝毫注意。
前桥等人在山林隐蔽处观察,眼看赵熙衡的身影消失了,知道计划已成功了一半,刚松了口气,身后竟闪过一团刺眼的火光。
众人立即回头,只见那林中密雪一抖,露出潜伏的重重人影。不是梧军又是什么?
他们一直在此守株待兔?前桥身上的冷汗瞬间流成冰凉的瀑布,让她肚子都微微绞痛,周遭寂静得如坠冰窟,成璧等人纷纷向她靠拢,老月豺则泰然笑着,回望身后的“准星”。
“本想将此物伐了,是奉神阻止了我,果然有先见之明,还真逮到了猎物。”
他挑唇挥手,梧军立即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包围着她们,往山下赶去。众人唯有不断后退,一直退到营地之外,此时营内也火光大明,数名军士用刀押着赵熙衡和一名兴国老将,将二人摔到老月豺面前,大概那就是赵熙衡想见的方在常本人。
“原来方元帅有客人?”
老月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那将领被俘后仍旧声如洪钟,对老月豺痛心道:“太子殿下,恕臣不能追随您而叛国啊!梧国纵容邪佞,践踏大兴山河,臣锥心泣血,不忍目见!”
老月豺凝望着他,幽幽道:“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不是你想全身而退就能如愿的。我已是不忠不孝之人,稍有迟疑,便死路一条。若今日被俘的是我,你倒是问问你私下会见的人,会否轻易饶过我?”
他说罢,挑衅地看向赵熙衡,血脉相连但手足相残的兄弟彼此对视着,眼中皆含杀意。
这场守株待兔并非老月豺的脑子能预料的,前桥知道背后的黑手仍是“奉神”,果不其然,它随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之中,瘦削的身形宛若一根枯掉的木柴。
“荆国储君深夜相见,莫非是回心转意了?”
周围是密匝的梧军,前桥心中大呼不妙,如今突围已经无望,似乎只有以命相拼了,然而“奉神”并不急着处理她们,反而命人将她们带到方在常帐中。
“事情要逐一解决,太子殿下,方元帅如何处置为好?”
老月豺跟着一唱一和:“夜会敌方首领,心怀叛国之心,方在常及其亲卫死罪难逃。”
他话音刚落,梧人就押着昔日的元帅跪在地上,方在常痛心疾首道:“殿下!老臣护国四十余载,忠诚之心天日可鉴!臣只是不想您因奸邪怂恿,断送大兴江山啊!”
“你说‘忠诚’,也对,如今唯有‘忠诚’才能救你。”一旁的“奉神”阴恻恻道,“你们听说过吧?诚心将自己献给神明,就能获得永生,像这群梧军兄弟一样。这是唯一的生存之路,就看你们要不要走了。”
仿佛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一名士兵被带到铡刀之下,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因求生欲跪倒在地,哭诉自己是奉阴婆信徒,虔诚之心一如既往。
然而行刑者充耳不闻,铡刀无情落在颈上,激起一阵清脆的断裂之声,本该喷涌的血凝聚在刀口周围,离颈的头颅在众目睽睽中滚落三尺之外,口中仍在号哭着求恳饶恕。
众人被这邪恶而诡异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奉神”则满意地笑了:“好啊,足够虔诚,带他去把伤口缝合。”
便有人拾起犹在痛哭的头颅,连同尸体一块拖走。
起死回生之术就在股掌中完成,任谁都不由得心生敬畏。“奉神”将身躯一扭,帽子掩盖的脸直勾勾地向着前桥等人,确切地说,是赵熙衡的位置。
“我用神迹赐予你永恒之躯,竟然还妄想背叛我吗?”
赵熙衡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凄厉的惊呼瞬间从怀中传来,吓得他心脏飞驰,几乎弹出胸口,隐隐之中,一股热流正顺着前胸流淌,赵熙衡脸色微变,将衣怀敞开,一团血肉模糊之物便落在地上,逐渐化成血水一滩。
是陆阳。
他终于摆脱了永生的梦魇,然而这死亡的方式并不在预料之内,“奉神”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众人脸上的畏惧让他满意非常。
“还是太年轻了,想出这个自投罗网的办法。”
3.
在“奉神”的驱使下,面色苍白的梧军正一个接一个进入帐中,众人在苦苦支撑许久后选择了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将前桥拥在最前方,以手环的力量将敌人挨个弹出门外。
可是敌人太多了,纵然有赵熙衡在旁提供稳定电源,前桥还是渐渐力不从心。
“猫玩耗子,就不能给个痛快的吗?”赵熙衡先受不了了,方才与他交谈的方在常已因拒不信神而被铡死,尸体就遗落在帐前,“一铡刀了结得了,怎么还有心思做这种事啊?”
“手环的力量和它互斥,我猜它是杀不死我的。”可即便如此,前桥也觉得希望渺茫了,围而不攻,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成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就更该杀郡卿了。”他的话引来对方的不满,赵熙衡泄愤般将矛头对准成璧:“没完没了是吧?这什么节骨眼,还要内讧,你有病吧?”
“杀了你,没人给殿下充电,手环迟早没用,为何不杀?”
成璧这个呆脑瓜在关键时刻还挺一鸣惊人的,众人都随着他的话疑惑了一下,赵熙衡也奇道:“是啊,我们都动了先杀赵寿徵的念头,它怎么就不杀我呢?”
为何不断电源,为何还让她以手环困兽犹斗?前桥想到和“奉神”的对话,皱眉道:“它根本就不懂这手环是做什么用的。”
赵熙衡道:“可手环的确是从它这儿来的啊。”
“不是的,手环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那位‘奉神’大概只当了个二传手,将它递给你而已。但我想不通,为何唯一能阻止它的就是手环,它还偏偏对我反复强调手环的作用,给我防身武器,难道对它有什么好处吗?”
前桥总觉得一切思绪在什么地方打了死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奉神”还说过它会从信仰中获得力量,现在大家的恐惧、忌惮,和士兵畏惧死亡的投诚没有区别,都会成为“奉神”力量的养料。
到底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办呢?
“不能坐以待毙,殿下,我们拼死突围,保您回去,它杀不死您,只要您活着回去,就有一线生机。”妙蔚已经打算玉石俱焚,成璧却道:“殿下有些夜盲,外面一片黑,又要走山路,她如何走啊?”
“殿下会看准星,这北边就是最高的那颗准星!殿下只要远离它,持续远离它,朝着另外两颗前进,就是正确的方向。”
准星……
妙蔚的话语忽然让什么念头划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