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釜底抽薪,打得荆人措手不及。此刻后方大营只有五千人守卫储君,一半人用于维持日常调度,每日花在军资搬运上的时间比握戈操练的时间都长,另一半是刚来两日的新兵,心还不稳,遇事易慌,当看到梧人的军队绕过山岭黑压压地冲到大营之外时,竟有不少人下意识哭叫着逃跑。
临危不惧的教员口中骂着,手中撵着,唤回新兵无主之魂,带领众人组成防线,与敌袭拼力厮杀。
援军何时到来,取决于严珂何时看透声东击西的迷魂阵。施克戎掩护她披上斗篷,将她扶上马背,前桥被烟尘呛得不由自主地流泪,勒住缰绳问道:“你要我去哪?”
“回玉龙城。”
前桥愣了:“你知道此地如果失守,对严珂意味着什么她的背后也将是敌人的刀剑了!”
亏他想到送走自己的主意,皇姊送她来监战,她可倒好,平时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出了事第一个逃跑,这不是妥妥的卖队友吗!
“敌人来势汹汹,能饶过严帅的主力,一看就是筹谋已久,您一人留下也未必守得住。更何况属下是圣上派来守卫您的,严帅身经百战,不需属下担忧。”
施克戎说罢,催马欲走,前桥猛拽了马头,不再和他废话,怒气冲冲地将他推开,从马背一跃而下。
“你想什么呢!我留下可能守不住,走了就真拱手让人了!五万主力都在北边,被人家咬了尾巴,我不信严珂反应不过来!”她快步走回,随手抓来个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身着崭新兵甲的士兵,大声命令道:“传储君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大营,等候严帅支援!守军倒了,你们新兵就得顶上,你们倒了,玉龙还有我在,从我以下,一个也不许撤!”
“储、储君?”
那新兵原本六神无主,被她呵斥了一通,眼中竟生出了光,踉跄地跑着将她的话通晓各处。得知自己身后就站着国家的未来,储君正寻找武器与自己并肩拒敌,从未上过战场者也生出苍凉的勇气,哭喊和慌乱竟然化作口中嘶吼,破釜沉舟与敌人生死一决。
战争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前桥感到血液仿佛在逆行着奔流,当她接过施克戎递来防身的刀时,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画面却是南郡那时太游手好闲了,只知道跟乐仪四处游逛见世面,一寸光阴一寸金,怎就不向她请教武艺呢!
现在拿刀在手都不会用,真是悔不该当初!如果这关可以顺利过去,她一定要把习武重视起来!
4.
按说严珂并非她从诱荷处得知的角色,在原作中可能是个存在于背景板中的路人,也可能是个失败的主帅,但数月朝夕相处,前桥已将她视为可靠的倚仗。
她选择留下,不是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环,而是相信严珂如果她为严珂守好后背,严珂也一定不会让她的信任付诸东流。
守军组成的防线正在敌人的猛攻中点点崩塌,虽有新兵补充,也转眼散如泥沙,不知是何处的蚁穴洞开了堤坝的裂口,竟让敌军鱼贯而入。对抗已变成近在咫尺的拼杀,战火转瞬将四处点燃,营地中几无净土,就连她身旁都有敌军突至,被守卫阻拦以命相搏。
飞溅的体液时而溅上她的面颊,周围人都在奋力拼杀,一具具尸体在她眼前轰然倒下,旋即有人不知疲惫地继续扑来。前桥知道不能鲁莽行事,小心地保护着自己,让施克戎等人放开拳脚。
阻挡突袭是一场惨烈的磨损,身旁的守卫也相继被杀,施克戎从最初的以一敌二变成以一敌五时,前桥才身体力行地理解了战争。
它不总是旷日持久的拉扯,还会如现在这般垂死挣扎,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纵使严珂此时调转兵力,也来不及了,胜负即见分晓。
当守卫前桥的人已退无可退时,她仿佛见到了生与死的边境,那里并非竖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而是薄如刀刃,脆如纸张,踏入鬼门关,也不过是那么轻松的事啊。
她提起刀,万一施克戎也倒下,只剩自己也要拼死一搏。
“殿下!”
可就在此时,营地西方传来一阵如雷怒吼,她向着层层叠叠的人墙望去,依稀见到固砾军的铁甲寒衣。这朴实的灰色竟比所有颜色都要耀眼,让前桥紧绷的神经骤然崩裂,狂喜之余几乎因劫后余生痛哭流涕。
及时赶到的大量援军立即接管了摇摇欲坠的防线,将强弩之末的同伴换下,带着恨意和后怕将武器挥向敌人的头颅,也将敌人的火力吸引。人群之中,有一骑横冲直撞,没头苍蝇似地各处乱窜,他挨个挑开混战中的梧人,不顾身份地疾声高呼:“仙儿!仙儿你在哪!”
……怎么是他?
前桥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心头忽然一跳,然而理智让她保持沉默,吞掉应答没有接茬儿。
她不回答,对方却有感知般向着大帐驰来,远远地就认出被围困的她,也不知用兴语骂了句什么,手中的兵刃先他一步飞了出去,正中一名梧军后颈,让 ? 那人未等近身就直直倒地。
如果人生可以重播,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是赵熙衡最该反复回味的高光时刻,他几乎是拿出万军中直取敌方首级的奋不顾身,抡着盾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入敌阵,将包围圈生生撕开一条口子,也把前桥从人堆儿中挖了出来。
他来势汹汹,身上粘着风尘和鲜血,浑象从地狱中诞生的修罗。前桥身旁杀红眼的护卫甚至都想给他来上一刀,还好没有出手,因为他下一秒就回身举盾,准确地挡住了一轮突发而至的箭弩。
前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盾背,强力飞来的箭头将它穿出几枚铆钉似的突起,宛若天神下凡的高光终于偃旗息鼓,赵熙衡的怒火来得毫无道理,他咬牙回身骂道:“什么皇室监战,全是荆国脑袋放的狗屁!你们不知把她带走吗?养你们何用啊!”
虽然不是冲着她,可那音量还是几乎将她耳膜震破。随赵熙衡闯入的还有大量兴国友军,梧人的围攻顿时四分五裂,他喊出那句话后,竟似脱力一般,将盾牌往地上一扔,直愣愣地歪着脑袋昏过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前桥愣了愣神,才想起帮施克戎搀扶他。
“还好你举盾及时,你怎知道他们会用弩箭?”
赵熙衡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句咕哝,彻底翻着白眼不省人事,托着他后背的手摸到一片涌动的热流,前桥举到眼前借着火光看去,发现是血。
“是他的血,他受伤了?”
施克戎闻言将他翻了个面,露出后背,见一枚弩箭已经穿透胸甲,深深插入肩胛,只露了半截尾羽在外,他立即将铠甲拆掉,在前胸找到了箭头。
这下前桥愣了,弩箭之力可见一斑 ? ,赵熙衡整个肩膀皆被贯穿,鲜血开了闸般哗哗流淌。她后怕地看向一旁的盾牌,上面被五六根箭插成刺猬原来他冲过来时已中招了,才能有如此快的反应架盾?
望着那张因失血而泛白的脸,前桥心中五味杂陈。
施克戎拾起箭头瞧瞧,又凝眉看着他染黑的血污道:“脏器应是无碍,但这箭上怕淬过毒,得赶紧帮郡卿清理伤口,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5.
事实证明前桥的信任给对了人,严珂调转兵力赶回支援时,正与梧人的援军碰面。若后方营盘不在,敌军成合围之势,不仅严珂性命堪忧,玉龙也将失守。
而前桥所在的大营奋力抵抗,恰好牵制了梧人大量兵力,才让围而歼之的野望破灭。
“一念之差,还好臣反应过来了,否则真不知如何向圣上交代。”打扫战场时,严珂后怕道。
她身旁的前桥则报以微笑:“一念之差,也还好我没走。”
两人相视一笑,又轻轻一叹。经此战后,前桥感觉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了,她的灵魂也像打磨掉外皮,剩下的部分被茧壳牢牢包藏。
严珂随即调整了战略,全力遏制对方继续进攻,自一场劫后余生后,固砾新兵迅速成长为老兵,抚平伤痕的荆军大营重新忙碌起来。
唯独赵熙衡情况不妙,几日的治疗也没法让他恢复意识,但军医说了,他的毒素已清,只是失血过多,还要养些时日。
前桥故意没去看他,当然她也确实在忙,忙着实地巡视军营、行伍,故而将赵熙衡交给军医后,她就再没出现在兴军营地之内。可二殿下为何受伤,兴人有目共睹,一连几日见不到荆国储君探病,心中都为二殿下鸣起不平。
赵熙衡醒转那日,有人来告知前桥,她才放下手头的活儿抽空看望,刚掀开门帘就听见王聪一句忍无可忍的怒吼:“……殿下把自己搞成这样,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