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克戎答道:“咸佑十二年。”
咸佑十二年,那似乎是使用此年号的最后一年。前桥曾研究过荆史,发现先帝迷信得很,总想以改元方式改变国运。咸佑十二年后改元“元恕”,元恕三年恰逢真嫄赐孕,她怀上了魏留仙,又改元“嘉赐”,嘉赐九年先帝驾崩,皇姊随后即位。
咸佑十二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她隐约觉着也有件事发生在那时,还是当事人亲口对她所言,可那年距离魏留仙诞生尚有三载,到底是谁,对她说过什么呢?
前桥沉思着,想从记忆中挖出蛛丝马迹,却始终没有头绪,她只能问施克戎:“咸佑十二年还发生过什么事?”
“那年属下进宫,成为亲卫……年底大荆喜事连连,不光储卿有了人选,张婉也获武德侯爵位,先帝嫁幼弟入南郡,是为侯卿。”施克戎答道,前桥则突然想起那种熟悉感从何处而来,正是武德侯卿!他去年曾与自己在宫中漫步,怅惘地说离开京二十四年了。
“我皇姊和武德侯,几乎是同时被赐婚的?”这场景好熟悉,似乎有什么正在脑海中重新排列,前桥暂时想不通,却觉得一切古怪背后都有根线紧紧连着。
皇姊娶了最适合当储卿的男子,却十余年不与其同房?一向为人考虑的皇元卿,竟让侍卫无名份地为皇姊侍寝?穆皇卿送走被滞势的施克戎,是怕他入了皇姊“魔爪”难以脱身这些完全不像她们本人干出来的事啊!
为何不和皇元卿同房?梁怿那方面不行吗?
再加上翼亲王对南郡莫名其妙的担忧,侯卿嫁入南郡后与武德侯微妙的关系,乐仪说她母侯和父卿几乎不说话,这种疏离的婚姻甚至大大影响了她的择偶观……背后要么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要么隐藏着一个大八卦,无论哪个都让前桥着迷。
她望向佑孚院漆黑的窗子,心道乐仪什么时候起床?她可太好奇了。
3.
乐仪次日出来时容光焕发,对谁都笑容可掬,一副得了便宜的模样。她第一个拜访的人还是前桥,入门便美滋滋道:“我很满意,收哥也很满意。”
谁问你啦?
前桥看她喜滋滋,不免有些不屑,泼冷水道:“你怎知道魏收是真满意还是装的?没准儿他为让你开心,假装欲火焚身呢。”
“装就装呗,”乐仪倒不在乎,指着肚子道,“我是说这个图案,当真把收哥吓了一跳,但随即也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前桥才想起她在小腹纹了个“球”,便问她魏收有什么可感动的,乐仪道:“我说要独宠他两年,还纹了这个图案,在收哥看来当然是要专门与他育儿的意思呗!男人啊就是这样,只要感动了,命都能给你。”
她事无巨细地讲述昨夜缠绵,前桥已经无法再忍耐她的炫耀了,岔开话题道:“我有件事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咸佑十二年时你父卿嫁到南郡,是否与我皇姊娶皇元卿有关?”
前桥料她不知,只是找个由头让她打听,谁知乐仪突然面色僵硬,惶恐道:“你知道了?”
“啊?”
她又瞬间变回脸色:“不知道啊?”
前桥哭笑不得道:“原本不知道,但你的表情已经让我知道了。真有关系来着?实不相瞒,我想这件事想得一晚没睡,你赶紧为我解答疑惑吧!”
乐仪为难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口中不时发出天人交战的长吁短叹,最后咬牙道:“我被赐婚后,母侯和父卿对我说明了原委……留仙,按说我不该讲,可既然是你问我,我也不愿瞒你,你听过便听了,别再外传。”
前桥一听此话,就知道关系重大,连忙答应。
乐仪随即关好门窗,与她相邻坐着,凑到耳旁低声道:“你可知为何先皇总是偏你,而不喜当今圣上?”
怎么扯到她身上去了?前桥道:“因为我是所谓的‘神赐之女’?”
“这只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先皇与圣上不睦,早就起了改立储君之心。而不睦之缘由并非在你,或者与圣上政见相左,而是我父卿当年做的一件错事。
“父卿在辈分上是舅舅,却和圣上年纪相仿,两人一起被先元卿抚养长大,千不该万不该地互生情愫,被先帝察觉。那时圣上已是储君,又是先帝唯一女儿,先帝勃然大怒,想杀了我父卿,又怕丑闻传出对圣上不利,便采用了翼亲王的建议,想出个“发配”的方法,将他远嫁南郡。恰逢我母侯当时空有功勋,实力乃南郡三府中最差,先帝便与她谈了个条件,若母侯娶父卿,就许她以南郡侯位,前提是非诏不得回京。”
“啊……?!”
前桥死都没想到这八卦有如此之大,瞪着眼睛听乐仪继续讲述。
“母侯当时急于成就功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娶父卿后,才从他口中得知他曾与皇储有私,肠子都悔青了。她既不敢碰父卿,更无法悔婚,先皇的旨意本是暗示母侯,让父卿在南郡自生自灭,死得神人不知,可母侯也无法轻易行事,毕竟先皇辞世后,就是你姊姊即位,届时难免对母侯心生怨愤,让南郡陷入尴尬境地。
“故而母侯空有侯位,却因‘非诏不得入京’之旨意,被排斥在荆国权力外围,战战兢兢地在南郡过了多年。
“这也是翼亲王不肯让收哥从我的缘由。她深知你皇姊与我父卿的不伦之情,担心圣上因此怨恨母侯,迟早对母侯不利,于是拼命阻止我们的婚事。直到后来,我父卿进京面见你皇姊,两人都将当初荒唐的情事放下,这才成全了我和收哥。”
4.
前桥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怪啊!难怪当初她为乐仪的事求见皇元卿,对方给出的锦囊妙计是让侯卿出面,原来是这样?!侯卿出马一个顶俩,因为他是皇姊的老情人吗?
皇姊看着稳重,年轻时候怎么也这么不靠谱啊!
她忘记了,张扬和冲动本来就是青春底色,心思深沉的皇姊,当初也是从那段青葱岁月中走来的,后来一步步走成了沉稳的帝王。
而无独有偶,先帝当初棒打鸳鸯的方式是给皇姊和侯卿分别赐婚,将两人安置在天南地北,这招式又在魏留仙执意娶赵熙衡时被皇姊如法炮制,把小妮子气得在青楼住了半年。
世界是一个圆环啊,皇姊最终也成了令自己讨厌的先皇……这过程中最无辜的,其实还是武德侯张婉,人家只是想建功立业而已,听闻成为皇亲就能离梦想更进一步,于是美滋滋地答应了,谁知道代价是当储君的情敌啊!
可想而知,乐仪的母侯看似风光,却在担忧帝王的报复中过得如履薄冰,最终视功名如浮云。
“现在她俩……都放下了?”
乐仪道:“我哪知道啊?总之你皇姊保证不会针对南郡,我母侯也终于能安心几年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小时候在京都,她们总说我和我父卿长得像,你皇姊到底是怎么忍着我的存在的……”
前桥看着她的眉眼道:“像啥啊!你和侯卿一点儿也不像。而且我皇姊是谁?她是皇帝!治国都易如反掌,小小情伤算得了什么?”
“嗯,你皇姊是千古一帝。”乐仪呵呵笑道,“那你呢,情伤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
对她而言当然不算什么,可对魏留仙本尊而言,就难说咯。前桥道:“所以她是皇帝,我不是呢,皇姊的过人之处我不及也。”
随着乐仪与魏收的婚礼到来,武德侯安心了,侯卿安心了,翼亲王安心了,或者得到南郡的忠诚后,皇姊也安心了。始自咸佑十二年的秘事,终于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夜迎来尾声,身穿吉服的乐仪在众人见证下执过魏收的手,侯卿则站在武德侯身旁,望着新人微笑,笑得流出了泪。
烟火冲上天阙,喜乐沿着每一条道路和河流,从苍羊府传向南郡各部,一向没有夜生活的南郡今夜灯火通明。焚烧过《婚经》后,武德侯代表南郡,向着东北方恭敬宣读了呈圣喜奏,前桥这时才能读出,那些华丽官话背后潜藏着的字字真意。
她看向东北方的烟花,突然有点想念皇姊了,那个赐给南郡空前喜悦,却站在局外的人。她那日在暖阁中与侯卿见面,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呢?
5.
“纵然昨夜已偷过小郎,今日才是正经的洞房花烛,这就是南郡的婚俗。”丝竹欢快的乐曲中,齐稷对着安吉科普,然而安吉兴致缺缺,转而向张怀敬道:“如今只剩下怀敬大哥没婚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