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修整过后启程。施克戎为其引路,不敢如手下般大胆穿梭雪林,便带着众人踏上更为平坦的乡道。

因着张策加入,伺候公子有了更好的人选。因前桥只带了桃蕊一个奴仆,众公子又不敢使唤桃蕊,平日多是亲力亲为。而张策则不同,男子近身服侍比女子方便,就连宁生和子昂也有了好用的使役。

张策战战兢兢,服侍他们如事神明,端茶倒水牵马拿衣,大气都不敢出。

夜间众人在馆驿宿下,张策暗暗旁观,见公主唤了子昂入内侍奉,至深夜时,又唤宁生进入。

他窥见秘事冰山一角,不由得羞得面红耳赤,就连梦里也都装满乱七八糟的旖旎遐思,可天还未明,他就被人唤醒公卿说屋内炉子灭了,要他重新烧起。

张策打着呵欠去何缜房内生火,实在忍不住疑惑,问道:“罗公子和宁公子夜晚未归……”

他还未说完,昏昏欲睡的公卿就一个激灵坐起:“哦?”

“敢问……两位公子,是去做什么了?”

公卿的声音从齿间挤出:“还能做什么……他们是分别去的,还是一起去的?”

张策答“分别去的”,公卿的黑影就躺回去了。等他忐忑地生好炭火,黑影又道:“你留意着,若梁庶卿和某位公子同去公主房内,需速报于我。”

张策一抖,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炭夹,那黑影又压低声线道:“还有你,你没滞势,可明白分寸?若公主要你相陪,你当严守贞洁,不得从命。”

这下炭夹子“啷当”一声掉在地上,张策惶恐地想,难道公主留自己一命,是存着这心思吗?

他不知这只是何缜“有备无患”的嘱托,联想到某夜自己也可能被叫去那神秘的小屋,脸颊立马像被煤炭烧红,他匆匆拾起炭夹,胡乱应承,仓皇逃出。

5.

次日午后,众人终于抵达吉江,这座村子已和前桥印象中截然不同。

座座军帐穿插在村寨之间,袅袅炊烟换作工事黄沙,曾经宁静流淌的冰溪上架起数条木构栈道,供士兵通行至山间巡逻。国语生疏但笑容满面的百姓不知迁至何处,取而代之的是铿锵有力的军事号子“克诘戎兵,克光丕业”,他们喊着,字正腔圆,铁血寒衣,令人胆战。

前桥当真看了好久,才让眼前之景和记忆中的静谧村庄重叠。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想,同时也有些庆幸,目睹这变化的是自己,而非魏留仙本尊。

凝云堂人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她们前脚刚到,公函也恰好送达。只是护送人员并非妙令主,而是曾与她们对峙一夜的阿廖。

阿廖知她身份尊贵,恭敬道:“属下来送公函,妙令主她……因堂内有事,来不了了。”

前桥知道这是借口,她一定躲着去了,不过公函已经送达,前桥也无法追责,便让阿廖与军队交涉。

不一会儿,阿廖单骑跑了回来。

“娘子和众位卿子请随我来。”她不认得施克戎如今的样貌,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固砾军派出两人随行,说是护送,也是监视。这回无法同上次那般让成璧背负着到达山巅,只能走军队搭建的爬山道,沿着铁索天栈慢慢地行。

前桥只带了梁穹和成璧,外加一个新护卫施克戎。她们一步一个脚印攀登上去,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到达山巅。

上次站在此处,也是这般举目四望,魏留仙和赵熙衡还年轻着,看着广大世界,将心扉交付彼此。

如今再次站在此处,向北望去,满目苍凉,向南凝视,亦是美景不复。固砾军旗插在曾经梅树盛开之处,晴雪下的梅舞从回忆中连根拔除,干净的少年也化作邪魔妖物。她正感慨物是人非,梁穹的手指触碰到她,暖暖地与她相扣。

她看向梁穹,对方因跋涉面颊微红,此刻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纵然前路坎坷,却有别样景致。”他微微抻开双臂,深吸一口猎猎冷风,叹道,“多谢殿下,让在下夙愿得偿。”

梁穹为何想来玉龙山呢?前桥看着他,他却望着北边的苍茫浓雾沉默不语。山巅的斜风将发髻吹乱,梁穹用手指冲着山脚虚虚地画一道弧线,对前桥道:“三州之地。”

这三州比她预想中小得多。梁穹解释道:“兴国版图多山,道路崎岖,常年冰冻,城防多呈狭小点阵,集合为州,州间修筑短道相连,便于在复杂地形彼此接应帮衬。”

前桥看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城市,又听梁穹道:“从前不知能有机会去兴国,便一直想来玉龙山,看看这只在书本中读过的邻邦究竟是什么样。”他又冲前桥笑,“幸有殿下,在下不止远观,也可亲至一览了。”

前桥握牢他的手,梁穹又道:“玉龙山一直在此,模样却大有不同。六十年前它是兴国铁垒,而后觐坞归我大荆,十六年前,此处又见证一场反攻鏖战。国境线一扩再扩,从觐坞以南至玉龙山脚、玉龙山阴,如今又至北麓三州以北。雪山无改,站在山顶之人,却年年不似了。”

是啊,她所旁观的变化那么大又那么小,像被拔除的梅树,投入历史的长河甚至无法激起涟漪。前桥长叹出声,听着耳旁梁穹道:“殿下在意的或许是一株草木的荣枯,然而这座巉岩和坚冰构成的巍峨之山,却始终在您脚下,屹立不倒。草木因时荣枯,山岩千年永固,就像有的人,无需您在何处,只需投来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点温度,也会发现他就站在那,一直一直地等着您。”

前桥知道他在自比,正如所言,梁穹一直一直地等着,从独守空府到代任公卿,再到亲自交出权柄,他的心始终未变。

前桥将他揽在怀中,也自责于刚刚因赵熙衡产生的寥落,梁穹将吻落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您曾问在下有没有本事让您忘了他,从前在下不敢想,也不敢答,可如今,在下想试试。

“无论令您快乐的还是伤痛的,只要关于他的回忆,在下都想抹去。我想把他从您生命中剔除,我不止一次想着,若世间没有他就好了,若我们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喜爱和讨厌,关系只是自小相识而后缔结良缘成为妻卿,不掺杂第三人的牵扯,那该多好……

“可我又胆小,怕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信心做成之事,向来就只敢想不敢做。可现在我想了,也敢了,殿下,我能覆盖他的回忆吗?您还给我机会,让我抹去他吗?”

上次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两人被逼到死路,一个因绝望憎恨一切,一个因失望坚守心门。如今旧事重提,梁穹带着愧疚和坚定的信念,在雪顶冰冷的夕阳中吻她。

没人再能占领这片纯净的雪白,虚假的梦不能,回忆不能,图穷匕见的伪善者更不能。让彼此奔赴的现实覆盖掉难舍的执念,她们的亲吻如此卖力,几乎可被夕阳炙化,再被冷风吹凝。

梁穹对她耳语:“那间小屋可还在?”

前桥看向他。梁穹道:“可以带在下去吗?”

0121 121.五仁馅?

1.

那间孤独矗立在溪水边的小屋虽不在大营内,却也被征用为守备的临时休息处,门口有士兵把守,接近不易,除非着人打点关节。

前桥命令的目光被阿廖选择性无视,她带着一股气一国公主千辛万苦登上雪峰,不为别的,只为和卿子相拥激吻,在她看来实属荒谬。

看着自己快马加鞭取来的公函,更觉荒谬。

前桥命她去交涉,阿廖气道:“我怎么去?固砾军只听圣上的话,不会听我的。若你觉得可以指挥固砾军,大可自己去开口。”

“这是你的态度,还是凝云堂的态度?”前桥道,“你若能代表凝云堂,亦能对说过的话负责,便继续说。”

阿廖自知理亏,却决心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倒是施克戎冲她伸手道:“公函给我,我去试试。”

“你谁啊?”阿廖对着那张陌生的脸竖眉怒目,随即有所感应,错愕唤道:“……令、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