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氏族开枝散叶,举家搬迁者有之,战乱流亡者有之,后继无人者亦有之,唯剩几个大姓仍在本地留存,其余姓氏则渐渐以地名或封号取代分化。钱娘子若查阅家谱,没准儿会看到钱家也有旧姓之遗存呢。”
“我家?应是不如姃娘子那般底蕴深厚吧。”
前桥虽如此说,却对母系氏族分化过程产生强烈的即视感。“魏”皇室不愧号称为真嫄所护佑,当真有些历史资本。
如今朝堂姓氏百花齐放,地方望族也不尽是带着女字旁的贵族了,这是开枝散叶的必然趋势,也是历史车轮前行的必由之径。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也曾是“神农之世”的历史旧态,只可惜经过卫道士们对伦理几番宣扬,倒成了骂人的讽刺了。
她笑着举杯和姃瑞相碰,心中涌起一些感慨。
华阳龙首,感育炎帝。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上古传说中,神迹往往降临在一位年轻女子身上,她受到某种力量感召,以一己之身妊娠,诞育未来的帝王。
可女子无法独自完成受孕,无论感了龙、吞了蛋还是履了迹,一切神奇的描述,不过为给君王史无所载的父亲安一个出处,以便名正言顺哪怕他们未必需要一个确切的父亲。
0111 111.妓姐儿
1.
“钱娘子虽是京都人,似乎对荆国各地风俗并不了解。”
前桥也知瞒不住,索性笑着承认:“是,我家中有些闲钱,我却从未离开过京都。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故而听了什么都觉新奇。”
可纵然是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也不会在听到几个大姓的渊源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姃瑞并不想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友善问道:“那你还想了解什么?”
“太多了,一切对我而言都很新奇,”前桥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从未想过,在女子为尊的国度中,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会是什么样。”
姃瑞笑笑:“我自觉与你常见的家庭没什么不同,新塘同性相爱者多,文化也包容,这里有无拘性别组建家庭的自由。非要说和其他城市不同之处钱娘子,你看到那栋建筑了吗?”
沿着姃瑞手指的方向,隐约可见楼阁一角,前桥向那边看去,见飞檐下坠着好些装饰,栏内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那是竹萱楼。”姃瑞介绍道,“新塘有名的青楼之一。和你在京都看到的青楼不同,竹萱楼中是有女子营业的。”
姃瑞以为她会惊讶,然而前桥只是面露纠结,皱眉问道:“在荆国……也有妓女啊?”
女尊国度竟然也会复刻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这令她万分不适,紧接着又想起新塘“女同之城”的名号,一个猜想登时涌上心头:“这是……面向女客的青楼?”
“不错。”姃瑞点头道,“楼内妓姐儿和妓郎都只接待女客,若有不明真相的男客上门,会被打发走的。”
前桥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有点迟疑:“还曾有男人想来消遣么?”
“春台客商来来往往,许多兴国、梧国来客也会到新塘停留,不明情况之人着实不少。故而这青楼外也常年设着壮奴把守,以防有人惹是生非。”姃瑞又道,“像这样的青楼,在京都从未见过吧?”
前桥点头:“的确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荆国以女为尊,向来轻视邻国妓籍之女,京都此风自然更甚。有妓姐儿待客的青楼,整个荆国也只有新塘容得下。”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新塘的开放风气可见一斑。姃瑞愈介绍,前桥愈发心痒难耐,连琴曲都没法静心聆听了,时不时往那座阁楼处张望。姃瑞看在眼中,问道:“钱娘子可想随我去见识一下?”
啊?还可以提供这种服务吗?荆国土著真棒啊!
她第一次青楼的见识是打乐仪处来的,第二次见识要打姃瑞处来了吗?
兴奋之余,前桥看向身旁的成璧,他立马换上一副极其不赞同的表情:“哪有刚来此地第一日,就去青楼的啊?”
姃瑞忙道:“郎君放心,我只是带着钱娘子去看不是去消遣。再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啦。”
前桥也对颖妹道:“姃姊想带我这‘乡巴佬’见见世面,你不会介意吧?”
相比于严阵以待的成璧,颖妹则更加轻松:“无妨,我随你们同去,至于这位郎君,也可同去啊。郎君不是来消遣的,只是为了陪伴钱娘子,管事的人不会拦着。只是郎君进去后,眼睛莫要四处妓姐儿脾气大,又未必喜欢男子盯着,若惹她们发起火,那可就难办啦!”
成璧当然不会四处他若是能选择,根本不想有这瓜田李下的殊荣,可几个女人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商量完毕,就把行程定好了。
前桥直接忽略成璧眼神中的反对,好奇问道:“去消遣还要看妓姐儿的脸色?”
姃瑞解释道:“妓姐儿不常见,在新塘这地方又急需,物以稀为贵,于是大多脾气骄矜,比女贵还难伺候呢。”
颖妹也道:“钱姊姊不必问上太多,一会儿随我们去你就知道了。”
2.
曲罢饭半饱,前桥等人已经坐不住,离开琴楼奔往下一处目的地。
成璧尽职尽责跟在前桥身后,脸色有万分不豫。正如姃瑞所言,竹萱楼门口站着三个壮奴把守,敬业而警惕地打量成璧,盘问他来此有何贵干。
一向无视对方武力值的成璧陷入此种场景,竟然心虚得说不出话,还好有姃瑞帮忙解释,门口的人这才放行。
饶是放了行,成璧也脸红不已,暗暗数落前桥道:“要不是担心你,我才不想再踏足这种地方。”
前桥装傻充愣:“再踏足哪种地方?京都可没这种地方,莫非你以前来过?”
成璧还未反驳,她又笑嘻嘻地冲他眨眼,搞得成璧更加郁闷。
“你想我回去怎么和正卿、庶卿交代?”他嘟囔道,“若有人生了气,你自己处理,可别让我斡旋。”
前桥正兴致盎然,不理会他的冷水,注意力已经被楼内来往宾客吸引了。相伴同行的女子甚多,有人在一楼的散桌上喝酒,有人则亲昵地领着客人往二楼去。若非仔细观察,前桥几乎分不清哪些是所谓“妓姐儿”,哪些又是客人她们并不浓妆艳抹,也没有充满性暗示的暴露穿着,甚至更多的人打扮端正而娇俏,浑似一朵朵含笑待人的解语花。
前桥看着步履匆匆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似乎感觉这里氛围不似所谓“青楼”,而是什么上层名媛的联谊所。她随着姃瑞往一处空桌处走,却有一人上前与她搭讪。
来者是位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一边打量前桥一边问询:“这位贵客面孔生,是第一次来‘竹萱楼’吗?”前桥不知规矩,不敢贸然回答,只有点头,顺便把身旁的姃瑞让出来。
那搭话的妇人见了姃瑞,惊讶道:“似乎是姃娘子?”
“你认得我?”
“早些年生意曾受您母亲照拂,那时的姃娘子还小,如今大抵将我忘了罢。娘子既来竹萱楼消遣,那一切花销不必担心。”
这妇人如此说话,大概是这座青楼的主人,姃瑞却道:“多谢美意,不劳娘子破费了,今日是我做东,宴请这位远来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