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小插曲之后,众人也算酒足饭饱,梁穹受命送孟筠回宫。夜深不便动用马车在宫禁附近走动,两人也都喝了些酒,便徒步而行。

秋风渐寒,孟筠望着薄云道:“看来要下雪了。初雪之前,公主府刚好可修整完。”又对沉默的梁穹道,“今日越俎代庖多了句嘴,希望你不要介意。”

梁穹道:“不会。其实筠兄所言,也是在下的心里话。”他深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吐出,“成璧为侍卫长以来,虽也算严于律己,但与其他府近卫比照,其实并不合格。他自己不知,公主也纵容,我为庶卿,说话多有不便。”

“你这位置坐得不易。”孟筠道,“平日里要与他们互相关照,自然不可过于苛责。这些得罪人的话,我来替你说就好。”

“如此,谢谢筠兄了。”

孟筠笑道:“不必谢我。我是为你,更是为她。你们妻卿日子还长,何必因此小事产生嫌隙?纵然不满我这个外人的‘无心之语’,她也不会迁怒于你。”

梁穹听他此言,骤然有些惭愧,见宫门就在眼前,停下脚步道:“筠兄……难道不想回到公主身边吗?”

(南北客整理)

孟筠奇道:“你问出这话,倒像是头一次认识我。”

梁穹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抱负,定然不肯隐身后宫之中,当个籍籍无名的玩物。可凡事都有例外,对方不是别人,是与他从小相伴的魏留仙,是他在葆懿宫中、甚至其后留在禁中的唯一理由。

他还是想打探孟筠的真实想法,可孟筠偏偏卖关子,并不给他吃定心丸。

“我对她好,有很多种方式,并非只有当使奴一条路。”孟筠看出他的忐忑,最终还是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牌子会还的,请你放心。宫门已至,留步吧。”

梁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些感受很大程度上来自对内心真实自我的审视。他希望孟筠对魏留仙无私帮助,甚至帮他排除异己,可想到孟筠对接近会分走为数不多的爱,又不免介意。

可如今,自恃的容人气量和良好修养,竟在孟筠胸襟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吗?

4.

那边梁穹在送孟筠回去,这边成璧还在气恼,前桥坐在他身边好一顿甜言蜜语:“你不必管他说了什么,像从前那般就好。他是谁啊,管得了我们吗?”

成璧骤然怒视她,心道孟筠有这样的底气,还不是怪你那块牌子!你现在倒好,忘个干净。

前桥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他气自己不帮他说话,好言道:“孟筠是第一次来吃饭,不知道你的情况,话说得过了些。不知者不怪,咱们也不用听他的,你还照以前那样就好呀。我对小郎君喜欢得紧,没有任何不满。”

还“不知者不怪”,孟筠明明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成璧进府以来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当初飞扬跋扈的明庚都没敢招惹他,向来只有魏留仙能给他气受。

一想到被人抓住把柄挑刺儿,心中仍旧不悦,闷闷道:“我去睡了。”

前桥以为他要生气好一段时间,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去哄他,没想到成璧不见了。

“他去哪了?”

前桥去问梁穹,梁穹答道:“成璧一早进宫去了去找柳大人报道。”

哈?前桥十分惊讶,问道:“你叫他去的?”

“他自己要去的。”梁穹说罢,又笑道,“其实,殿下给的体恤未必是成璧想要的他最初可没打算做使奴,一直想做您的护卫来着。”

前桥咋舌,孟筠不过说了一句话,他是赌气还是什么,值当记挂成这样?可同时又隐隐觉得,成璧有些变化也好。他如果早被正确引导,也不至于陪着魏留仙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

0068 68.蜜糖与砒霜

1.

直到前桥吃完早饭,成璧还没从宫里回来。按说他缺席了四年,还敢只身一人面见长官,也是头铁得可以,不知此时是否正在遭受批斗。

既然成璧迟迟未归,梁穹便建议前桥去翼亲王府探望魏收。

这既是应走的过场,手中这份寡郎宅地契更有魏收的不世之功,如此想来,去探望的动力就盖过可能撞见安吉的别扭。

翼亲王府由外至内一片肃然,从气氛就能看出,魏收这次面临的问题不小。他大哥魏放也从建州匆匆赶回,管家迎她与梁穹进去时,翼亲王一家四口正齐聚一堂,神色都十分古怪。

“公主、庶卿还特意来看我,让你们见笑了。”

魏收靠在床边,疲惫的脸上写满了“颓废”、“厌世”和“出家算了”。他身边的翼亲王眉头上有一道很深的折痕,魏放捋着长髯忧心忡忡,安吉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几人像是刚刚争吵过。

当着前桥的面,这家人还算收敛,寒暄中试图营造一些和平的气氛,可说着说着就藏不住分歧,火药味儿又蹦出来。

“北毅侯那家女子,我本来就没看上。”魏放对弟弟道,“她与你也不般配,只因双方母上觉得年纪相合,便有了一纸婚约。她现走了,这也是你二人缘分未到,你何必出家自苦?”

魏收还没说话,翼亲王就拍桌子道:“婚约怎叫不般配?先皇在时,还让圣上唤北毅侯‘外姊姊’,收儿配她家女儿,难道还委屈不成?”

魏放面对强势的母亲并不退缩,道:“收弟这婚约是如何结下的,大家心中都有数。只因连着两任未婚妻去了,怕收弟落了闲话,便着急把他嫁给她人,敢问母亲,这女子与收弟见过几面?心中有他几分?”

翼亲王怒道:“儿大由娘,这是自古至理!为娘为收儿着想,为他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有何不对?难道要让收儿像你一样,沦为世人笑柄吗?”

魏放不就此事与母亲争吵,转而对魏收道:“收弟,你不必为外间言论急嫁。能遇见喜欢的女子,等上几年又有何妨?若执意与不称心之人共度余生,每日都将是煎熬。你不信,且看父卿就知道了。”

宋卿是魏放心中的刺,上次他就不满于宋卿被翼亲王不闻不问,现在更是借题发挥,将翼亲王气得不行。

“我怎生得你这逆子出来?怨你父卿不曾好好教你,净学那些兴国娶妾陋俗。我让收儿为未婚亡妻服孝,你不帮我劝他,却教他动歪心,悖风化!”她骂到兴头上,转而变成无差别攻击,“我造了什么孽,怎生出你们这群倒霉孩子!”

原本一言不发的安吉被卷入战争,“啧”一声不悦道:“我怎么啦?我是让您丢人了,还是有悖风化了?当初我也不赞成二哥这么快缔结婚约。就算去了妻主又如何,皇舅爷送走四任妻主,不也好好过来了?”

翼亲王道:“国朝三百年来就出得一个皇舅爷,除他以外,你还听过哪个男子是不从一而终?皇舅即将九十大寿,收儿还是别去了。”

安吉呛声道:“二哥纵然去了,皇舅爷也不会开心。不为别的,若年轻时皇姥姥一味让他服孝、守贞,想来他不会如此长寿。”

安吉看着娇媚,其实是个挺会含沙射影的主,翼亲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前桥知道,这两兄妹的出发点都是让魏收心里好受点,别对外界的评论和多舛的命运耿耿于怀。可魏收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仍旧颓然靠在床边。

“唉,这就是我的命数。”魏收叹气道,“又连累母亲、妹妹和兄弟因我争吵,让我更加觉得自己不祥。出家也好,与其受红尘牵绊,不如了断凡心,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