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学着平日里见过的西洲人给他行了个常礼。看着他仪仗后方压阵的数十名侍卫,又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殿下安。”

他似有些不解,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微微一愣,接着别开了脸,皱眉将手中长刃收回腰间,又重新上了马,扬长而去。

随着那群西洲人走远,马夫才惊疑不定地直起身子,他看了我好几眼,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才低声问我是否与裴昭有过恩怨。

我自然不可能承认,只说幼时和他在顾家同住过一段时间,算是认识。

马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看了我好几眼,嘴里莫名念叨了几声“难怪……难怪……”又将我请上了马车。

他守在轿门处驾车,我尚有些惊魂未定,坐在里面魂不守舍,想着方才裴昭莫名其妙地举动,还有同傅上玄与顾行之的事,头脑发涨,听着他有一搭无一搭的用我说话,也只是随口附和几声。

他跟我说王储出行会提前通知行人商贩注意避让,裴昭本该是半个时辰后才会出发前去夷山行苑的,但他的一位挚友似是受了伤,便提前去探查了一番。

挚友?

裴昭那只会用下巴看人的性子,恐怕在心中只将西洲巴结奉承他的贵胄们当成是低自己一档的走狗而已,挚友……除了顾长祈,我倒真想不出来还能有谁,那日顾行之身上莫名多了些血迹,难不成是顾长祈的?他又失控了?

说来,顾长祈失控的次数似乎越来越频繁了,顾家人将他送入剑宗,大约也是因他修为太高,家中无人可制衡,才弄到顾行之眼下方便看管,除了用银环压制,他发狂时似乎无解,且银环破碎的速度也比之从前快了许多。

按理说,以顾家的底蕴及顾长祈的修为,不该如此棘手啊。

母亲说过他是无用之人。

难道……他已经病入膏肓?

被脑中陡然升起的念头弄得一惊,虽有些不可置信,可经此猜想,许多曾经我看不懂的事情陡然明朗了为何顾家对他诸多纵容,为何顾行之总是会在他失控时出现,为何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怅然,情绪波动也极大,甚至他对银环的态度也是厌恶的。

这么一来,都能说通了。

顾家人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将死的小辈,悲悯而惋惜,却不得不接受,而他性子又是极傲慢的,想来是厌恶旁人的同情吧。

不,也许是我想多了。

他能有什么病。

马夫掀开我的轿门,告诉我已到了夷山行苑,我点了点头,便将赏钱递给了他,下车时没注意,差点还崴了一下,亏得他顺手扶了我一把,我借此机会,看清了这马夫的长相,是一张不算出众的脸,但贵在诚恳温和,瞧着很是舒服。

朝他道了谢。

一转头,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裴昭的仪仗为何在此?

他的侍卫们围在一团,中央处,有几个乞丐打扮的青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杆长戟,睁着眼睛,看起来死不瞑目。另外几人跪坐在他身旁,或失魂落魄,或面色惨白,或惊惧难安。

只有一人,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端坐于马上的裴昭。

这些人并非是西洲人,他们说的是官话,我能听懂。

“你们这些西蛮,戕害我的同族,强占我们的土地,屠戮我们的灵兽,所行之事无一不孽报滔天,今吾等遭你们羞辱,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畜牲!”

那人几乎声嘶力竭地冲裴昭喊道。

闻言,裴昭半垂眼睫,神情厌恶地看着那男子,他座下那匹配饰华丽的悍马似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十分不屑地吐了口气。

“日月所照,山川所至,皆为吾土。遏偌河纵千里不止,茯赫山脉伏万里不绝,我西洲的土地沃饶,可种出最丰饶的粮食,你那口中的故乡,还没我豢兽的园子大,你这穷乡僻壤出来的蠢物,连予我做垫脚的马奴都不配,又如何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若是肯羞辱你,你就该跪着磕三个头,谢我的赏赐。”

裴昭声音低沉,并不用力。

闻言,那人脸色大变,几欲上前,却被身边人按住。

裴昭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口中的族人同你一般低劣,既已臣服,却暗生腌臜,是为不忠。你敢当众行刺,便该知道此事后果,你的父母嫡堂皆会为你所累,是为祸族。你口中因我而死的友人,分明是听了你的教唆才行此举,你却躲在他身后,是为弑友。”

裴昭神情鄙薄,却不曾拔剑,好似觉得沾染上那人的血会脏了他的剑,狭长蓝眸中皆是厌嫌。

“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白莲,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我正却一处豢狗的院子,既如此,金执卫自会踏平你那心心念念的土地。”

“至于你们,便剁碎了喂我的狗。”

语毕,裴昭驾着马,上前两步,抽出插在地上躺着的青年胸口处的长戟,将其丢给了身旁的侍卫。

那人的肠子连同脏器一同流了出来。

我突然干呕了一声,不知是过度惊惧,还是因为看见了地上那团血肉狰狞的尸体。

第48章48终究是没忍住,凑到他脸颊,亲了一口。颜

那些侍卫皆举起了长戟,对准地上跪着的几人,裴昭坐于马上,忽然侧首看向了我。

我背脊微凉,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化开了。

低头一看,是一柄长长的匕首,正抵在我的脖子上,上面绘满了金色的符文,细白的皮肤已然被割破,血水顺着我的喉咙一点一点的溢出。

马夫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又将手中匕首抵得更深了一点。

血流得更多了。

裴昭拔出了剑,死死盯着我身后,却没有轻举妄动。

那道森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放了他们,出了西洲境内,我自会放了他。”

那人话音一落,我便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那些乞丐装扮的人似乎走到了我这边,等他们尽数上了马车之后,我被人掐着脖子也丢到了马车里,至始至终,那根匕首都未离开过我的喉咙。

很快,马车开始行动,那匕首是特制的,灼得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我说不出话,嘴里一阵一阵的冒着腥甜,似是发了热,头烧得很疼。

混沌之中,我听见有人开口:“还一直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