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混入了一支西行的商队之中,弄了几身平常一些的衣裳,用一种特制的灰将脸涂黑,那些商人穿衣打扮同我乔装后差不多,似乎是做香料生意的,我在其中,不甚显眼。
他们之中有五官深邃的西洲人。
我发现西洲人的瞳色多以棕蓝绿为主,只是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灰绿色,或者混杂着一些棕黄的深蓝,像裴昭那样纯粹的湛蓝,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说起来,比起顾长祈,我更不想看见裴昭一些。
虽这两人一样的讨厌,但裴昭,却是条实实在在的恶犬,一言不合就能要了人命的那种。顾长祈虽疯,但正常的时候,并不会一言不合就想把我整死。
当然,若是可以,我更希望此生都不要同这二人有任何交集。
与商队同行的几天里,我听到了一些关于陆家和傅家的传言,半真半假,传的最多的版本是我为了一个男人,不愿同傅上玄成婚,连夜与人私奔了。
心中半是感慨,半是害怕。
我竟真的偷偷跑了出来,若是从前,我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虽惊险,但直到此刻,我也并未被人发现。
商人们所用的交通工具是马车,仙鹤价贵,大多都是一代一代从祖上传下来的,且养护十分麻烦,一只仙鹤光是照顾它的侍官至少都要五人,一般只有世家大族才会豢养,寻常人家还是只用马牛等牲畜出行。
他们交谈并非只用官话,很多时候,都是用一些方言,我不太听得懂,便很少同他们交流,倒是那几个西洲人见我孤零零的,总是送我一些小玩意儿。
我同西洲人相处过后,发现他们并不似传言般野蛮,相反,跟谁都说得上话,性格豪爽,若是交了心,那更是热情,我不过随便给了他们两壶酒,他们便送了我好些名贵的香料和珠宝,甚至每次烤羊肉,都会给我弄上一盘。
我跟他们混了几日,起先十分拘谨,后来也能跟他们趴一起喝些酒了,只是我酒量差,两杯便会醉倒。
我跟着商队走了十来日,没有人为我洗衣洒扫,衣食住行所有一切须得亲力亲为,原来光滑细嫩的手心也长了一些细细的茧子。
并且,比起商队里的其他人,我的活计是最轻松的,旁人看我瘦巴巴的,也没怎么安排重活给我,我连柴都没有捡过。
我已与他们熟稔不少。
今日我们歇息在一处山涧中,西洲人点了篝火,准备烤些肉吃,我蹲在一旁将肉清理干净便抱着手等着他们烤。
他们见我这副模样竟笑了起来,编成辫子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说着我矫气,却将刚刚烤好的肉块全塞给了我。
我欢喜接过,大快朵颐。
耳边传来一道冷风,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身边的西洲人却忽然拿起了弓箭,往两处灌木内射去。
两道惨叫声过后,他们走到灌木里,将藏在暗处的山寇拖了起来。
连解释的时间都没给对方,手起刀落,竟是将那两人的头全都砍了下来,复又随脚一踩,将山寇的头颅来回踢玩了几下,大笑着将其踢远了。
我看得有些发噎,放下手中肉。
络腮胡的西洲人却满不在乎地示意我继续吃东西,用生涩的官话向我解释:“他们是敌人,迎接敌人的,只有刀刃。”
可他话音未落,四周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们朝四方望去,如稠的夜色里,竟融进了不知多少黑衣人。
且那些人的身上威压甚重,都是修为颇高的大修。
商队里实力强劲的修者也不少,大家都看出了来者不善,有人刚刚开口准备谈判,便被长剑贯穿了喉咙。
大战一触即发。
篝火中剑光四射,我眼睁睁看着相伴多日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没一会儿,剩下的也都被他们活绑了,我被人按在地上,有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些匪寇将值钱的财物搜刮干净后,便将注意打到了我们身上,让我们写信联系人送来赎金,若是不做,便当场处决。
匪寇的头头脸上有三条形态各异的蛇纹。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注意到我的,他径直朝我走来,撕了我的一截袖角,将我抹在面上的烟灰弄干净,在看清的脸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愣,接着狂喜。
他说要将我卖到中洲最有名的烟柳馆中去,定能大赚一笔。
我被人绑上了手脚,塞住嘴巴,丢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马车内,磕到了头,昏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了沸沸扬扬的人声。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试着动用修为,虽低微了一些,但若是能引起此地大修的注意,发现这里的异常,也不失为逃脱的一种方式。
可我才刚刚开始运力,便被人察觉。
有人进了马车内,给我甩了个定身的法咒,他本来是要直接走的,不知为何,又突然折返,接着直接坐在了我身边,直勾勾看着我。
我的脑子有点发涨,那人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朝我逼近,我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抬起了我的下巴,细细端详着我的脸。
忽然,车轮猛地停滞,那人松开了我的手,低骂了一声,由于惯性,我往前栽了一下,额头撞在了轿门上。
我听见了匪寇们叫嚣的声音,但很快,不知为何他们又忽然没了动静。
“顾…顾家的……”
我听见有人说。
“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是有意挡了您的路,这就给您让路……这就给您让路。”匪寇头子的声音极尽恭维。
来人并未同他们有过一句交流。
仅仅在瞬息之间,我所在的轿子被人劈开了,清寂天光映入,灰尘四起,我一时无法适应,眼中泪水被强光刺激得不停往外涌。
良久,才看清来人。
对方并未看我,一身玄色劲装,额间金纹璀璨。
他一边将手中苗刀似的长刃归入鞘中,一边随意扫了眼轿外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