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米被亲得半眯起眼睛,咯咯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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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千年的第一个月里,王垠丘和齐满米就是那样,一直在坐火车去看诊的路上,然后从一座陌生城市带回一份差不多内容的诊疗单和一堆特产。齐满米乐呵呵地把特产分给伴舞团的同事,在纸上给他们写,是哪里哪里带回的糕饼。
王垠丘那段时间还在一间柯达冲印店买了一台二手胶片机,塑料壳的,很轻很便宜。他们像两个观光客,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拍着照到处走。齐满米在每张照片里戴着那只红色小哨子,站在地标性建筑前面微笑。
快春节前,有人和王垠丘说起有个老中医听说曾经治愈过这种病。王垠丘和齐满米又收拾行李出发了。他们坐火车转大巴,又坐当地老乡的拖拉机进村才好不容易找到那位中医。那间中医馆陈旧得像个过去的梦。
齐满米坐在问诊台对面,看着老中医背后整面墙的小抽屉。药材从抽屉中拿出来,过一下秤杆,用油纸包起来。那位中医头发花白,靠窗坐着,如同另一块巨大干瘦的药材存放在一把圈椅上。他替齐满米诊脉,揉揉他的太阳穴,然后拿毛笔在纸上开药单。
助手拿过药单, 抓一些黄芪、四物、枸杞之类的物事放到油纸中间。齐满米每天早上拆开一包中药,蹲在阳台的煤饼炉前边,用陶罐咕嘟咕嘟炖药,炖好了倒进自己的小水罐里带去上班。
那间电视台附近的银行在出事三天后就又正常营业了。齐满米见义勇为的事情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传了几天也被更新鲜的逸闻取代。齐满米抓着自己的小水罐跳下车,挤过马路,走进电视台。过几天,王垠丘会再来找他,他们要搭清早的早班火车再赶去哪间医院复诊。这些,都是城市日报不会再感兴趣报道的事。
包括他们如何在碾转那么多座城市,试过中药西药之后还是没有任何起色,但仍旧抱着一大包草药像抱着希望一样坐上入夜的火车。齐满米咬着一大块裹满花生碎的芝麻糯米团,盯着窗外发呆。王垠丘握住了他另一只空出的手。
火车上挤满了赶春运回家的人。他们的手背在身后握在一起。齐满米从没有思考过“命运”之类的话题,所以从来没有诘问过命运,让他可能一辈子说不出话的用意是什么。他只是看着放在脚边那一塑料袋的中药,想跟王垠丘说,要不就算了。他想拿纸写字,但是王垠丘始终抓着他的手。
齐满米后来坐累了,睡着在火车上。临到站的时候,王垠丘叫醒他,拎着那袋中药拉着他下车。他们挤过车站大厅,坐上公车回齐满米的出租屋。公车转过夜晚的街道。街头的酒楼都已经挂起大红灯笼,贴好对联,那说明一年的新春又要来临。电视台过几天也要放假了。
王垠丘说着,他们是不是也该抽空去趟商厦买新年衣服了。他说:“上次你喜欢的那件呢绒的大衣,要不就买了。过年要穿好一点。”
齐满米并腿摇摇头。他知道王垠丘没剩多少钱,他自己也没剩多少钱了。齐满米掏纸,在上边写:哥,节后我们就不要跑医院了。
王垠丘看着纸上的字,愣住了。齐满米朝他咧嘴笑笑。
王垠丘说:“钱你不用担心,不管怎么样,王国铭、王芝锐...”
齐满米摇了摇王垠丘的手,在纸上写:因为有点累。
他们下车,齐满米手里还抱着自己的中药。路过楼底的小吃店,齐满米指了指肚子,说自己饿了。他们坐下来要了两碗馄饨。
王垠丘没动几筷子,看着齐满米埋头吃。齐满米抓筷子挑馄饨还是会把小馄饨挑得到处乱飞。王垠丘受不了,又要发作:“你看看你啊,齐满米...”
齐满米抓哨子嘘嘘吹了声对他发出警告。王垠丘偃旗息鼓,嘟囔道:“好好,你吃你的,爱怎么吃怎么吃。”
齐满米吃得很香。王垠丘把筷子搁在了碗上,轻声问他:“今年除夕你想在哪过?我都行的。”
齐满米抬头,好像思索了会儿。王垠丘弹了下他的脸颊,说:“你最喜欢在哪?”
齐满米从口袋里又把纸掏出来,写:春晓苑。
如果要问他最喜欢的过春节的地方,那一定是春晓苑。王垠丘低头盯着纸面上的名字,想起那座城市里瘟疫般漫开的关于他们的丑闻。但他那天抓起那张被馄饨水浸得有点湿的方块纸,突然觉得到底有什么所谓。王垠丘笑着对齐满米说:“那好啊,我们回春晓苑过节。”
第35章 复合(五)
千禧年的除夕。那天温有迹走上自家楼房的时候,看到对面王垠丘的屋子里有人拉开了窗帘。王垠丘厚着脸皮问王国铭要回了钥匙,打开春晓苑的屋门。里边的家具上都铺了一层防尘布。王垠丘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先让客厅里通通风。
齐满米跟在后面拎着行李袋进屋。他乐呵呵地把新买的春联和果盘放在客厅茶几上,然后和王垠丘两个人动手打扫家里的卫生。
那天他们打扫了很久,把五十平的屋子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春晓苑里的人很快都知道他们住回来了。没半天,城区的人也会知道他们回来了,而且是一起回来的。
王垠丘把打包上来的一些卤味、熟食放进洗好的盘子里。齐满米在卧室里铺床。他把带来的四件套铺好后,躺在床上划拉了两下。王垠丘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他伸开手脚在那里划船。
王垠丘躺到他身边,问说:“回家开心吗?”
齐满米点点头。王垠丘笑起来。
晚上,他们的年夜饭就是几只饭店里打包上来的菜。齐满米吃饭的时候头就要忍不住转去看电视。王垠丘咪了口白酒,看着客厅里刚挂上去的年画。齐满米的品味还是一言难尽。
王垠丘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那个真的丑死了,而且用那么宽的塑胶带贴上去,到时候揭下来能带下来一块墙皮。”
齐满米扒拉着饭,在一边装聋作哑。王垠丘捏着他的脸,说:“现在开始用这招对付我是吧。”
齐满米打掉他的手,指了指电视,意思是王垠丘打扰他看电视了。王垠丘无奈地笑起来。
老乔知道这件事已经是除夕那天的晚上。那两个著名的疯子骑着自行车去江边看烟花了。他们挤在人群中间,看着礼花绽开。齐满米叫不出声音,但一直兴奋地跳来跳去。烟花大会结束之后,他们又骑自行车回家。老乔觉得,那仿佛某种宣告,是世界疯了,他们一切正常。
他们在街口停下来买了一盆发财树打算放到客厅茶几上。王垠丘说他们就住到年后,到时发财树没人看顾会死的。
齐满米抱着花盆非要买。非要买就买吧。节后他们走的时候,把发财树交给了老乔照顾。
那天齐满米就抱着一棵矮墩墩的发财树坐在王垠丘的后座。如果他现在能开口唱歌他就会唱一首快乐的歌。
他们骑进春晓苑,停好车,又打打闹闹地上楼。
王垠丘从行李袋里翻出两套睡衣,带齐满米进浴室洗澡。他用淋浴喷头冲着齐满米的背,然后帮他打肥皂,打着打着又搂着齐满米靠在浴室墙上亲起来。喷头被扔在浴缸里,水朝上到处乱洒。那天浴室里湿得一塌糊涂。王垠丘抵抱着齐满米在春晓苑的浴室里长久地接吻。嘴唇分开了一下,王垠丘问齐满米:“能在这里学习实践吗,可以请点头。”
齐满米点点头。王垠丘把他放下来,跨出浴缸的时候差点滑一跤。他随手套了下睡衣,急匆匆地穿过客厅去拿学习实践的工具,然后又急匆匆跑回来。齐满米坐在浴缸的温水里等着他。
那天,齐满米撑在浴室墙上被王垠丘进入了一次。做完之后,他摇摇头,表示这样太冷太累了,下次不要了。
王垠丘笑死了,把他裹进睡衣里,扛起来,说:“不要就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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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春晓苑里住了大概十天,用光了齐满米的假期。他们大部分时间就是窝在屋子里说话吃饭睡觉。齐满米没事在客厅里练练舞蹈的基本功,王垠丘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看手里的备课纸。
齐满米把他们去各个城市看病买回来的纪念品都拿回来摆在了客厅里。王垠丘备课备累了,抬头的时候,看到电视机柜上一字排开的小玩意,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精神病院墙上贴着那句话:我旅行是为了懂得我自己的地理。
齐满米压完腿,跳到沙发上又打开了电视看他的天气预报。王垠丘把纸页收起来,去阳台上收晒在外面的衣服。他趴在阳台上,看着春晓苑里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空气里有别家的饭菜香。他回头,看到齐满米盘着腿,靠在沙发上,在客厅的暖光灯底下,像看时事新闻一样严肃地看着天气预报。齐满米好像感受到了王垠丘的目光,转过头,朝他招招手。
王垠丘抱着衣服走回客厅,靠到了齐满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