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杨广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白着,抄起桌上的蛋糕跟了过去。他小跑出空中餐厅,电梯正关了门,下行。他走过去按下,按了好几次。
隔壁的电梯到了,他就赶紧上去,按了一层。
一层商场今天人很多,他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于是他就直接走出了商场。他把伞忘在空中餐厅了,因此淋着雨。小跑四顾的时候也顾不上裤子上的泥点了。
去哪儿了?
那些不知道是雨是雪的东西落到他的头上又流到他领子里去,半泥不水的东西弄脏了他的皮鞋。他茫然地在雨雪中转了会圈,突然想起还可以给小白打电话。他掏出手机,手机却不怎么听人使唤,一从口袋里拿出来就任性地从他僵硬的指尖里滑脱了。他赶紧去抓,却不小心把手里的蛋糕盒子也甩出去。他又去抓蛋糕盒,往前迈了一大步,却不幸踩中石头,加上他跨步的冲力,他瞬间就失去了平衡。
他扑倒在蛋糕盒子上。盒子破了,蛋糕被压扁了,粘在他的衣服和脸上。
“……”
杨广生觉得自己真的差劲。生成了一个人类,一个几乎应有尽有的人。地球上绝大部分生物都会觉得幸运的人。为什么总是弄成这样。
好像瞬间,一切都不好了。
冷水砸在他身上,地上也湿漉漉的,都脏了。路过的很多人都驻足看着他。有一个女孩想要过来问问,却被她男朋友拉走了:“别多管闲事……”
杨广生感谢她男朋友。
也许。
说不定是个误会,自己看错了。他终于产生了一点积极乐观的想法,于是顾不上手掌的脏污,抓起泥水里的手机,拨打江的电话。但电话马上就被扣了。
……他扣我电话。
杨广生蓦地撑住额头。他一下就感觉头脑眩晕混乱,耳朵里也鸣响起来。
杨广生。废物。
杨广生……
“杨广生。”
好像是幻听了。可还伴随着立在面前的脚步声。于是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有一双皮鞋,停在自己面前。往上看,是小白干净帅气的脸,他正打着伞,低头看自己,嘴角带着笑。
咔嚓。他手里举着的手机亮了一下,刺得杨广生眯了下眼睛。
“呦,杨总说要给我的‘大惊喜’就是这个吗。那我可一定要记一辈子。”
小白看见杨广生脸上又是蛋糕又是泥点子的,心里笑得贼开心。这个永远精致的富二代现在这前所未有的狼狈样,让他心中明爽。完了。小穷光蛋的劣性这辈子是除不掉了。看高贵的有钱人现眼控制不住就是痛快。这可怎么办。简直饭都不想吃只想立刻回家把人搞得更加……
他晃晃手机:“我要把照片设成屏保。”
杨的眼睛红的,表情还有些呆滞。于是江心白看着看着,就不笑了,蹲下,一手给对方撑着伞,一手掏出纸巾来,给他擦脸。
江的声音放轻柔了一点:“这么大个人了,平地摔一跤也要哭。娇气得要命。”
杨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双眼飘忽地看着他,有点神游天外的样子。
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江停下手。
“你到底怎么了?哪儿摔疼了?”
杨广生没说什么,默默把额头靠在江心白的肩膀上。然后无声地摇摇头。
江心白觉得他在发抖,就抱着他。他的身体也很凉。
“你车呢?”
江心白揽住小杨走到停车场。江心白让杨上了副驾驶,自己坐上主驾,发动引擎,立刻打开了暖风。
吹了会儿,杨广生似乎活过来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也好起来了。他摊开身体,转头看着江心白笑道:“我这样,餐厅去不成了,蛋糕也没了。你说这好好的生日让我给弄得。”
江心白盯了他一会儿,转头发动了汽车:“回家路上再买一个。”
他们经过一个蛋糕店,江心白就把车靠在路边停下,冒雨小跑进去。
很快他就拎着一个小蛋糕走出来,到车旁边敲敲副驾驶的车窗,然后把蛋糕递给杨广生:“现成的只有小的,没有大的。”
杨广生很快接过了蛋糕:“宝贝快上车。”
引擎声响起,汽车再次行驶起来。
杨广生摸着蛋糕上的缎带,想起小时候治病,医生对他说的话。
每一个小朋友都是一辆小汽车。小汽车正常的油门应该是比如有种叫多巴胺的物质,就像夏天的冰镇汽水,能让你感到舒爽快乐,从而想喝第二口,第三口。
而大脑里有另一种东西管理你的恐惧,叫缰核。它也是一种油门,就像辣椒,芥末,吃到它你就会被辣到,然后不再继续吃,而是赶紧去找水喝。这时候你喝水不是因为你喜欢喝水,而是因为被辣到了,本能驱动你去找水喝。
医生哥哥再给你打个比方。有的小朋友学习很自觉,因为他喜欢得到那些知识带给他的快乐。另一些小朋友也喜欢学习,因为他们喜欢得第一名,喜欢被老师夸奖,同学羡慕,家长给的奖励。而有的小朋友,他努力去学习,只是怕被老师骂,爸爸打,怕妈妈说“你这么差劲我不要你了”。他害怕后果,所以被迫去学习。
生生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只是更严重一些而已。每个人都需要关心和爱,可需要的本质应该是得到满足,而不应该是不安和恐惧。所以,我们得把你的小汽车,那个用来逃避恐惧的油门,替换成追求快乐的油门。
你并没做错事,那些事情都是意外,没有人怪你,也没有人要扔下你。你要知道,爱你的人也永远不会放弃你,要不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对不对?
和医生哥哥一起努力吧。好吗?以后做个被快乐驱动前进的小汽车。
听上去真好。
杨广生努力了。但后来他知道他是天生的,脑内负责抑制激励性化学物质的位置比普通人活跃得多。所以这油门是他生来就有的,焊死了,无法改装。他无法成为被快乐驱动的好小汽车,只能是被填不满的不安和索求驱使的累赘。
他只能尽力接近一个好小汽车。因为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他吃了药,生理上的发作状况有所好转,那些话他也记住了。他去做能让自己更快乐的事转移注意力,也一直在避免那些让自己觉得恐惧和消极的事,或者,学着对可能落空的事放弃期待。
快乐感觉到的少,就要多多开心。痛苦感觉到的多,就远远避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