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闻天的默然,江逢心又说:“开玩笑的。”

他不想再提及某些事情,尽力粉饰太平,刺扎得太深,没办法拔出来,也只能努力往前走,至少要活下去,闻天可以让他活下去,那他现在干脆装傻,干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受他,也是不错的选择。

“闻天,”他按下暂停键,叫了还沉浸在某些思绪中的闻天一声,等对方回应之后,才说,“我想去看看我爸爸,出国之前吧。”

闻天本来想说怕他情绪起伏过大,手术完之后再去的,见他执着,只好说:“那先把检查做完,接下来的项目不多了。”

江逢心点点头:“正好,一周过去也该到清明了。”

闻天说:“那等做完检查,我陪你去。”

“不用的。”江逢心拒绝,“我爸爸葬在江家的墓园里。”

言外之意闻天自然是懂,手不自觉握紧了,在一段沉默后才说:“好。”

等到清明节那天,江逢心起早去楼下的花店取花,身上穿着卫衣牛仔裤,出门时闻天怕他冷,又叫他披了件外套。

早上出发去墓园,车上也坐着私人医生和司机,都是闻天提前安排好的,江逢心也照单全收。

看着江逢心进了墓园,闻天才停稳车,快步走近。

天气并不算好,昨天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地上微微有些湿,连空气都透着一些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墓园里,凉气更多,丝丝缕缕掠过裸露的皮肤。

江逢心把花放在墓碑前,并没起身,看着碑上刻着的名字,脑子里的时间过了很多年。

“爸,我好久没来了,对不起,”他说,似乎是觉得江修宁能听得到,“之前……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才没来。”

“之前在南市的时候总梦见您,是不是您看我总不来所以有些生气了,”他笑了笑,“现在不是来了嘛。”

“我这些日子过得还可以,”他对自己将近两年的生活一笔带过,“我也去工作赚钱了,花自己的钱很爽。”

“现在身体也还可以,之后会去做手术,做完的话……”他看着面前的墓碑,忽然沉默了,用力攥了下衣袖,抿了抿嘴唇,眼眶有些湿润发酸,吸了吸鼻子后才说,“可能会好起来吧。”

他低头揉了揉眼睛,随后抬起头来,挤出一个笑:“不太重要了。”

墓碑上照片里的江修宁也是笑着的,江逢心看着那张照片很久,忽而就落下泪来,哽咽着,哭得断断续续,慌乱地拿手抹了抹。

这一切都被躲在一旁的闻天看到。

偌大的墓园里,江逢心形单影只,像个被谁遗弃的动物,跪在地上哽咽着直不起腰。

被江修宁遗弃,被江家遗弃,又被他遗弃,江逢心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拥有过什么,甚至连一副健康的身体也没有。

闻天喉头发紧发涩,酸楚和迟来的悔恨在瞬间弥漫于胸腔,眼前瘦弱的身影根本无法直起腰来,陈年的病痛和不堪境遇像山一样压垮他,割伤他,让他只能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慌张四顾,伤心抽泣。

闻天知道,在这里,他并没有站在江修宁墓碑前的资格。

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牛仔褂是江逢心在南市的时候买的,价格一百出头,材质很硬,他脸上的皮肤有些紧绷发痛。

他直起身子,定定看着照片,熟悉的脸变得逐渐陌生才是痛的来源,江逢心不得不面对渐渐记不清自己父亲长相的事实。

“爸爸,我在努力着,一直都在。”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时鞠了个躬,这才转身离开了。

等到墓园外,江逢心隐约看到车旁人影,怔了怔,才从记忆中抽身,走近后对着闻天扯动了下嘴角,也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似乎并不意外。

上车后,闻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袋湿巾,扯出一张要帮江逢心擦脸,江逢心往后退了退:“我没事。”

“脸都花了。”闻天见他不再反抗,给他轻轻擦拭了泪痕,垂眸看到他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和刚才费力才能看清自己的样子,心中又揪痛,一言不发地把人揽在怀里,好一会儿才问,“是不是又看不清了?之前新配的眼镜不行了吗?”

住院之前,闻天让助理带着江逢心去配了眼镜,但江逢心也不常戴,眼镜就成了摆设,没想到过了些日子视力竟然又下降。

“有点吧,”江逢心说,“这个不是眼镜能起作用的。”

闻天似乎是因为无计可施才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儿说:“得空去配副眼镜吧。”

江逢心想了想,就答应了。

第64章

说是要得空,江逢心下午却不想动了。

劳累的阈值变得很低,像是电量即将耗尽,中午也没吃几口饭就回了房间睡觉。

现下春色愈深,白昼变得一日比一日长,下午约莫七点时天才会全黑,闻天在格栅另一边处理邮件,后又看了看报表,从工作中抽离出来时看了眼手上腕表不由皱眉。

江逢心这午觉睡得有些长了。

他知道上午对方情绪不太好,起得也早,肯定是有些累的,但也不至于睡了快三个小时还不醒。

闻天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三步化作两步连忙朝床边走去,见江逢心还有浅浅呼吸时心才半落下,但江逢心向来睡得轻,似乎是察觉到闻天的动静,眉头忽而皱了皱,有些迟缓地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哼。

“醒了吗?”

“嗯”,江逢心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下,还带着困意的眼睛里多了点不解。

“怎么了?”闻天小声问他,“是不舒服吗?”

江逢心似乎辨认出了闻天的方向,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转向闻天的方向,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问道:“屋子里没有开灯吗?”

闻天怔了下,以为他在说笑,伸出手揉了揉他后脑睡趴的头发:“傻了?四点钟天还亮呢,开什么灯?”

话说出口,江逢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闻天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或早或晚,也是概率的问题。”杨文从卧室里出来时对闻天这样说,“早就有前兆了不是吗?”

江逢心看不见了,是闻天的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杨文走时,江逢心执意要送送,说检查那段日子麻烦他太多,以后得空一定要好好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