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1 / 1)

但毕竟身处乱世,个人的经?历,难免会受到国运的影响,她的安稳生活,也因清朝太后的去世,被彻底打破。

那是1908年,清政府的实际统治者慈禧去世,举国禁戏,戏班在母亲去世后,也早就经?营失当,入不敷出。

举家迁到了松江(今上海)后。

丁父的继室和他感情生变,在半年内,就悄悄转移掉了全家仅剩不多的财产,和香港来的商人私奔了。

丁玉茗的父亲因此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还染上了烟霞癖,每天都泡在大烟馆里,抽坏了肺,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人世。

还在童年时期,丁玉茗就要?上街卖报,以此维持生计,因着报童工作的机动性,还经?常帮一些大人传递小纸片。

那时候,玉茗还不懂,这?其?实叫做传递情报,那些或是衣冠楚楚,或是穿着平凡的大人也都不算是普通人,而是一些地下党派的成?员。

她只是想多挣些钱,好能?买煤炭过冬。

转瞬便到了豆蔻之龄。

身为?乱世孤女,又长了张美丽的脸蛋,难免不会被歹人盯上。

在十二岁那年,玉茗被某个堂子的刘妈妈诱骗进了法租界,对方说着要?收她做养女,还要?请先生教她读书,继续培养她的戏曲天赋,实际却想将她培养成?取悦男人的“书寓先生”

过了几年,当刘妈妈开始待价而沽,准备以天价售出她的“破瓜权”后,玉茗才悲愤地惊觉,一直以来,她最为?信任敬重的养母,竟然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老鸨,她早就误入了娼门?。

玉茗得知真?相后。

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她凭借在风月场上的优势,结实了许多在上海滩颇有权势的恩客。

十七岁那年,她在一名青年律师的帮助下,正式和刘妈妈对簿公堂。

但刘妈妈有帮派背景,闹上法庭后,也只是被罚了些款。

玉茗未得自由,也拿不出天价的赎金。

彻底和刘妈妈撕破了脸。

刘妈妈培养了那么?多的少女,就出了玉茗这?一个摇钱树,当然不肯将她轻易放过。

眼见着玉茗又搭上了个国外?的洋大班,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生怕哪位贵客某天大手一挥,帮她赎了身,再将她娶回去做姨太太,彻底从野鸡变为?了凤凰。

也就是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玉茗在和洋大班私下接触时,对方因为?过度饮酒,突发心脏病,当场猝死。

故事也来到今天要?拍的这?场戏的时间节点,1931年,玉茗被刘妈妈污蔑杀害了洋大班,被押入了租界的江苏2号监狱

民?国初年的一场大火,烧坏了老城区弄堂里的许多堂子,就连四马路和宝善街那里的高档妓坊,都受了影响,再后来,公共租界开始禁娼,玉茗和刘妈妈也搬到了法租界。

为?了将她培养成?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小先生,玉茗每每出门?时,刘妈妈都要?花钱雇轿,还要?请堂子里的哑巴龟奴来给她垫背,为?的就是不让那双精致的绣鞋沾上灰,身上穿的旗袍,也要?红帮裁缝来制,搞得玉茗像什么?大户出身的娇小姐。

虽然做着皮肉生意,刘妈妈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多次告诫玉茗,不要?同南京路那一带的野鸡同流合污。

将来她可是要?让她接待贵客的。

玉茗每每听着她的告诫,只冷阴阴地勾起唇角,从不说话,她觉得刘妈妈当真?是可笑,连做妓女,都要?分成?三六九等。

入夜后的江苏2号监狱,静谧得有些诡异,隔壁女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有老鼠在草褥下嘶嘶地穿梭,又钻进某个墙洞,不见了。

玉茗坐在窄小的床边,抬起头,望向灰泥墙顶端的那扇栅窗,却窥不见半阙的月光,犯人是不配点灯的,囚室里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她感觉身体的每处关节都很?痒,却又捉不到痛点。

回南天的上海,哪里都泛着股湿霉的味道,惹人心头发闷,被褥都是破旧的,想必每一处的布料纤维,都遍及着螨虫。

她和同室的小梅,被监狱里的毒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刚开始瞧着还好,只是有些泛红,没过多久,那几个包就肿得老高,宛若膨胀起来的红色定胜糕。

玉茗被刘妈妈豢养的那身娇嫩皮肤也变得干索无光,不仅被蚊子折磨,还在被跳蚤骚扰,忍不住了,去挠一挠,皮屑就像芝麻粒般簌簌地掉。

到了夜半,小梅和玉茗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那边哀哀地唤道:“好姐姐,你帮我挠挠腿吧,我怕我下手没轻重,再挠破了。”

“不能?再挠了。”玉茗叹了口气,看向小梅的床,说道,“你忍忍,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总想去搔痒。”

“这?样下去,身上就没一块好皮了,我身上还藏着枚珍珠耳环,明天问问狱卒,看看能?不能?让他搞来些止痒的药水。”

小梅点了点头,将那双因为?缠足,而变得畸形的脚,缩进了被子里,又讷讷地问:“玉姐姐,我的书也没背下来,明天监狱又要?考校了,该怎么?办啊?”

“唉,我从小就不识字,不像玉姐姐你,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么?现在进监狱还要?跟上私塾一样,不仅要?学写汉字,还要?学洋文和算数,我这?么?笨,真?的不想学那么?多东西啊。”

“明天我早点儿叫你醒。”玉茗宽慰她道,“先把简单的背下来,免得被管教又罚粗活。”

小梅点了点头,笑意吟吟地说:“玉姐姐你真?好,我姐姐还在世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对我。”

小梅比玉茗小三岁,脸形偏圆钝,模样很?显幼态,虽然其?貌不扬,但笑起来很?甜美,和她分到一个牢房后,也让玉茗想起当年被刘妈妈调养过的那几个妹妹。

但那些妹妹的下场,比她和小梅还要?惨。

小梅跟着寡母,在大户人家做工,人有些糊涂,没看好小少爷,那家的小少爷在逗狗时被咬伤,没过多久就发了狂犬症,暴亡了。

这?年头也不兴发卖,那家人恨透了小梅,本想悄无声息地将她勒死,还是小梅的母亲哀声央求,最终才将她打发到了女子监狱里。

玉茗守在小梅床边,给她哼了几首安眠曲,有李叔同的《送别》和《春游》,还有《毛毛雨》和《妹妹我爱你》,前两首是学堂的歌,后两首是舞厅里流行的。

她轻轻地拍着小梅纤瘦的背。

暗暗地想,虽然在监狱里的生活条件,是差了些,但也总比在堂子里过的那种生活强,她并不喜欢抛头露面,每次对一些又丑又老的男人曲意逢迎时,都恶心得想吐,更不贪恋那些看起来纸醉金迷的排场。

还不如进牢房,不仅管饭,新政府还颁布了让女囚改教的条令,她还可以在监狱里学些洋文。

但,她恐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了。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