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架的时候,尹棘槐站在他旁边,洗手衣穿在原丛荆身上短了一截,头架被他拍得哐哐作响,手臂上的血管微微爆起,清晰可见。
是根好血管。
尹棘槐心想,她在旁边扶着气管导管,以防上头架的时候导管移位,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一会儿。
原丛荆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头架不用劲卡不上去。”声音太大了吗?
尹棘槐说:“没事。”
上完头架后,护士开始绑人铺单,原丛荆开始给病人脑袋消毒,尹棘槐坐下来记麻醉单子。
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原丛荆停下来,重新去外面洗手,尹棘槐看他双手举于胸前进来穿衣服戴手套,忽然想起那只很火的网红猫。
看上去有点乖。
手术开始没多久,尹棘槐就被隔壁房间的麻醉接了,他们结束了,理应来接她。
尹棘槐下班了,原丛荆距离今天下班还遥遥无期,他得等他们组的手术全部结束了才能下班。
尹棘槐和同事交班的时候,原丛荆悄悄竖起了耳朵,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遗憾。
羡慕她可以下班,遗憾接下来的麻醉医生是另一个人。
尹棘槐去而复返,她的耳机落在了这里,她朝同事笑了一下,“东西落这了。”她挪开视线的时候撞上原丛荆,也不知作何表情,便也笑了一下。
尹棘槐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原丛荆十分受宠若惊。
回麻醉办公室,尹棘槐坐下来打印精麻药处方单,办公室里,麻醉科住院总谭月正对着电脑抓耳挠腮,头疼明天的排班。
“要死了要死了,明天怎么这么多台手术……”
排班绝对是个得罪人和需要情商的活,麻醉科尤甚。
麻醉科的大排班和其他科一样,是每月底出。大排班主要是排值班,麻醉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的是:每天都会有当天手术的排班表,比方说手术中心一共有30个手术间,每个手术间都要安排1-2位麻醉医生。
手术是一天一排,麻醉科当然也是一天一排。
手术排班流程大约是:外科医生前一天提交手术申请,手术室护士长接收整理,安排房间和护士人手;而麻醉科住院总负责往每个房间塞1-2个麻醉医生。
有的房间结束得早,称之为好房间;有的房间结束得晚,称之为烂房间。
大家心里都门清。
住院总谭月的心里也门清,谁不想早下班?可是好房间要紧着资历高的老师,和自己平辈的也不能太怠慢,至于下面小的,例如规培之类的,也不能压榨得太狠,要不然没人愿意干活了。
谭月注意到尹棘槐进来,和她打招呼:“尹老师下班了?”
谭月入职的时候尹棘槐已经去国外读书,两人不曾打过照面,谭月摸不准尹棘槐的性格。
对麻醉科住院总来说,摸准每个人的性格是件重要的事情。虽然谭月从前最讨厌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但……谭月叹了口气。
排班难啊,实在排不出来的时候,只能去找那些好说话的人,请她们“暂受委屈”,并承诺日后一定补偿。
“尹老师”谭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今天情况还可以吧?”谭月对尹棘槐也并非一无所知,她知道尹棘槐曾经是医院的四证,是梁主任的学生,也知道尹棘槐科研实力强劲……
小道消息说:等尹棘槐专培第三年做完住院总就升主治……麻醉科升职差不多这个路数,只不过一般人都要排队升主治,至于副高嘛,就不是排队不排队的问题了,看科研,看领导,看命。
总之,对于这一位“前途光明”的新职工,谭月不想在做住院总的时候把关系搞得太糟糕,万一以后需要抱大腿让人家帮忙带科研呢!
寒暄了几句后,谭月颇为不自在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尹老师,明天19号有三台刀,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好端端和自己提这个,尹棘槐心知她是要排自己做19号,且明天多半是个烂房间,烂到不得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以防自己“心存怨气”。
住院总是个难干的差事,住院总相当于一个科室的管家,没办法使所有人都满意,还有可能所有人都不满意。
谭月心说:她一低年资住院医,能管得动谁啊?
尹棘槐知道她难处,说:“没事,我明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我都可以。”
谭月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尹棘槐看着冷冰冰一个人,还挺好说话的,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谭月说:“你放心,我后天一定给你排个早一点的房间。”
尹棘槐这周有个讲课任务,是麻醉科的线上小讲堂,讲的是深麻醉下的拔管,她查阅病例资料要用医院内网,因此没着急下班回家,在办公室修改课件不知不觉到晚上十点半。
已经到了这个点,尹棘槐就不准备回家了,索性睡手术室。楼下是更衣室、餐厅、会议室,还有睡觉的地方,扩建后的手术中心女值班室有十二张床,容纳值班人员绰绰有余。
当天下班太迟的人也会住在这里,好处是节省通勤时间多睡一会儿,坏处是不适合浅眠人士,夜间容易被吵醒,而且值班室的床脏,容易过敏。
尹棘槐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遇到原丛荆,对方摘了手术帽,头发被压了一天,压得乱糟糟,眼神生无可恋,步履蹒跚。
原丛荆显然是个帅哥,纵然大家都是被生活折磨的临床牛马,他也是帅得最突出的那个。
他差点撞上她,他发现是她的时候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尹棘槐问:“这个点才结束吗?”
原丛荆忽然有些委屈。
积压许久的思念,在不断发酵,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正犹豫着,是走出这个拥堵的街区,还是找个便利店或咖啡馆,暖一暖身体。
一辆陌生的商务迈巴赫,在雪夜凝滞的车流里,缓慢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用余光向左去瞥,就像只静谧蛰伏的巨兽,透着淡淡的压迫感。
尹棘没心思留意这辆豪车的车主。
转过身,打算先往前面的街区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