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这时候了,她阿玛还只知道笑她戏多,她无语的扭过去头,不想看他。

胤禛却似乎在思索什么,似是无意问:“你十四叔难道比不得造化吗?不怕阿玛罚你,为了一只狗,便罔顾尊卑?”

她转身,仰起头,并不直接回答,这根本不是比的比不得的问题。

她注视着那双和她一样的凤眸,用不算小的声音问道:“阿玛常读佛经道藏,里面的众生是平等的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造化与我,我与十四叔又何来尊卑?”

“璟瑄,你年岁尚小,只凭一腔仁心善意,却不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天下有天下的秩序。尊卑既定,便须巡守定法。若无圣人治天下,则民不存焉。”

胤禛瞬间变得严肃,他曾经也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这种想法持续了很多年:前世做了四十几年的皇阿哥,他未曾有一日忘过自己的抱负。

他的百福凭什么就那样低贱地死去呢,那些百姓终日食不果腹,难道是他们不够勤劳吗?

是那些目无法纪,鱼肉百姓,得了便宜还卖乖,贪了尚嫌赚不够的该杀之辈!

“阿玛,何人可称圣人?若圣人在此,亦不会轻纵十四叔。”

“可你十四叔,是圣人的儿子。圣人也有私心,治国之道亦并非圣人之道,需取百家所长。许多事情,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胤禛似乎是说给璟瑄,又仿佛是说给自己。

他想起曾经不得不跟在太子胤礽身后办差,见黎民百姓陷于水火,却因党争而不得救。何等寂寞,又何等无力。

“贪图私欲的借口罢了。阿玛,这天下究竟是我们爱新觉罗的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璟瑄并不相信刚刚那些是胤禛的真心话。

她的阿玛,是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治理河道,清查吏治,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火耗归公。

旁人能做到的,他做了;没做到的,他也都做了。

胤禛闻言,不由释然。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见不得一丝脏污,容不下半点欺瞒呢?

过刚易折也好,喜怒无常也罢,前路走来风霜,不改此间壮志。他的女儿,仿若古之大才,更是生而知之 ,对天下人都有一份悲悯,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走,随阿玛出宫!”璟瑄发觉,她阿玛的心情出乎璟瑄意料的好了起来。

璟瑄也不由得好奇,此时的紫禁城,和后世她去过的北京城,又是怎样的不同?

她好奇的掀开马车帘子,向外望去……

第4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维以不永伤 胤禛携女……

从马车上下来,璟瑄发现他们居然出了午门,来到了内城。

璟瑄非常激动地想下车玩,却被胤禛制止,无奈的吃着小邓子花了两个铜板买的小兔子糖画。

前明时期此处还有汉人居住,皇太极入关后,将此地汉人赶到外城,专给八旗子弟居住。

胤禛今天是带她来拜访一位故人,他的老师,顾八代。

顾八代其人虽然姓顾,确实地地道道的满族人。

他出生于一个满族贵族家庭,其祖父顾乔和父亲顾纳禅先后辅佐皇太极和顺治。他的家族本姓伊尔根觉罗氏,自第八代开始改为顾姓。

抬头便是一个颇有气派的宅子,门口威风凛凛的镇宅狮子,高大的门楼和精美的照壁,无不彰显着老牌勋贵的底蕴。看得出这宅子的主人也曾煊赫一时。

只是不时飞过的野雀,才让人发觉这冷落的门庭大门上的朱漆陈旧,许久未曾填补,门楼也有缺损。

璟瑄心有疑惑,她记得历史上,雍正与这位老师感情甚笃,哪怕康熙再不重视那些汉臣,甚至令他们跪着为太子教学,凭借顾八代平定吴三桂叛乱的汗马功劳,功臣居所,也不该如此凄凉。

“小阅,这是怎么回事?”

璟瑄召唤了自从她适应了清朝生活便一直冷落的阅读系统。

随即璟瑄眼前浮现一行字:康熙三十二年,顾八代因“为人虚诞,不顾体面”被革去尚书之职,但仍保留世职并继续在尚书房任职。

“为人虚诞?”璟瑄心想,“这个罪名未免过于随意了。送给太子的叔祖父索额图和大阿哥一党的明珠还差不多。”

顾八代为人最是清正,这个尚书之位,多半是碍了康熙的眼,想留给太子一党罢了。

至于为什么,不仅是他青史留名的重义气、讲信用,更是因为他是胤禛的老师:

从六岁入上书房,到璟瑄出生的前一年,胤禛一直得他言传身教。雍正皇帝勤政爱民,宵衣旰食,以一己之力为扶正了满清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康乾盛世没有他的名字,抄家皇帝却传到大街小巷。

可是,她的这个父亲,不仅是历史上有名的肝帝,kpi让她这个曾经的学术骡子都自愧不如,更是至情至性,在黑粉疯狂说他得位不正,气死亲娘的时候,不惜亲自下场,写出《大义觉迷录》来辟谣。

无非就是想告诉天下人“我的皇位是爹给的,我爹我妈最爱我”,却不想越描越黑……

历史上他被骂刻薄寡恩,无非是对于年羹尧等功臣的处置太过无情。

与他夺嫡失败的兄弟,圈得圈,死得死,连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胤祯也被发配去守皇陵了。

可谓是,爱之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其实她一直觉得,她这辈子的阿玛,或许是个非常纯粹的人。

他对感情要求相当高,能够与他始终如一的,除了十三叔胤祥,顾八代算一个,他是死后都让雍正给他追谥“文端”的老师,又怎么担得起如此恶语?

胤禛刚刚在马车中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领口还绣着兰花,此时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只见他左手中拎着一小壶葡萄酒,右手抱起女儿璟瑄,正从台阶迈步,门前的两个小厮也对他颇为熟悉,本欲接过他带的酒,不想他摆了摆手,抬脚便进了门。

这一刻,璟瑄觉得,她的阿玛身上,仿佛多了些人气儿,那股子属于少年人的洒脱。

其实她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自她出生以来,她的阿玛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一种,不该属于现在的胤禛的哀思。

那是一种似乎压抑的过了头,却还要压抑的感情。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悲伤,不,那不是一种悲伤,它仿佛是深藏在海底的火山,还未喷发就已经死了那是一种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