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的并不快,许是深夜跑马,恐惊动京都之中巡逻的守卫,苏容妘拍了怕腿:“你若是困了便睡一会儿罢,等到了地方,娘亲叫你。”

宣穆毕竟年纪小,在娘亲身边又安心的很,直接蜷着身子,将头枕靠在娘亲腿上。

苏容妘扯过一件外袍给他盖着,手在他身上轻拍,哄他入睡。

裴涿邂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视线跟随着妘娘的手,一下一下轻轻落在宣穆身上,她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这段时日的折腾,让她整个人清减了不少,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半扇光影,恬静温柔的不像话。

他瞳眸微有些发颤,此前他是极为向往这场景的,只是他想要的,是妘娘留在他身边,在他的屋中,哄着属于他们的孩子。

但如今他们的孩子死在了成佛寺的山上,孩子留不住,连妘娘这个人他也留不住。

裴涿邂心口发胀发酸,理智与冲动反复撕扯,落在膝头的手一点点收紧,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将留下妘娘的冲动压下。

“让我来抱他罢,他这般枕着你,你腿上恐会不舒服。”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必了,宣穆在我这会自”

自在二字没出口,裴涿邂便已起身,马车并不大,他不过倾身过来,便好似能将她彻底笼罩,苏容妘避无可避,怔愣的一瞬,宣穆便已被他抱了过去。

宣穆这个年岁,她自己两只手抱已有些吃力,但在裴涿邂手中,却简单得似抱了猫过来般。

宣穆因着担心裴姨夫所说,怕给娘亲压的不舒服,倒是没挣扎。

之前他曾贪恋这似父亲般的力量,亦是向往自己能拥有这力量,可这段时日过去,他那点点缀般的贪恋已经尽数消散了去,只剩下急迫的憧憬与向往。

他有娘亲一人就够了只想早些、快些长大,想要以后在这种时候,不需要他来靠着娘亲,让娘亲靠着自己便好。

只是困意袭来,他这属于孩童般的念头,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很快便在裴涿邂怀中睡了过去。

瞧着宣穆靠在裴涿邂怀中似还挺舒坦,苏容妘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年纪小,睡得就是快。”

裴涿邂学着她的模样轻拍宣穆,就是手法生疏了些,但不耽误宣穆的呼吸慢慢绵长。

感觉已经睡熟,他陡然开口:“宣穆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问的突然,语调稀松平常,苏容妘想也没想便道:“我与阿垣的。”

“妘娘,骗我也应该用点心。”

裴涿邂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直接戳破她:“我查过杨州的事,你们那时还未曾成亲。”

苏容妘将神色维持如常:“谁说只能成亲才能有孩子,你我不也没成亲吗,不还是险些有了个孩子。”

裴涿邂抬眸,灼灼眸光落在她身上,似能将她看透:“我不是傻子,你我圆房那夜,我有感觉。”

苏容妘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上手轻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这种话怎么能叫宣穆听。”

“他睡的安稳,呼吸绵长,怕是如今打雷都难醒,你大可放心。”

裴涿邂声音放缓,微微颔首,清俊侧颜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之中,他似是在好生商量:“妘娘,我不过是问一下,这种事也至于隐瞒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怕冲动之下,重蹈覆辙

马车行过一处算不得平坦的路,整个车身随之一晃。

烛火也随这一晃摇曳出一个弧度来,将眼前的明暗分解混杂一瞬,衬得面前的裴涿邂神色更为晦暗,让人猜不透他此问究竟是为何。

苏容妘仍旧尽力摆出无所谓的模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究竟是谁的孩子也根本不重要,反正他现在是我的儿子。”

裴涿邂微微垂眸,意味深长反问一声:“是吗?”

他掌心抚上宣穆的发顶,分明没有用力,却好似只要他想,就能要了宣穆的命。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顿了顿只道:“养一个孩子着实辛苦,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去寻他亲生爹娘。”

苏容妘被他所言给刺到,语气当即就有些不好:“你什么意思,宣穆留在我身边是碍到你什么事了,你竟要想办法给他送走?”

她的反应在裴涿邂设想之外,他略有诧异抬眸,看着面前人眸带戒备,整个身子似都在紧绷着。

他微微垂眸,长睫遮住眼下光亮:“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别生气。”

苏容妘沉默下来,看着裴涿邂没有要在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垂眸看着睡相安稳的宣穆,不知在想什么。

她免不得有几分心慌,即便是一直强迫自己冷静,莫要露出什么惹人怀疑的模样,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手心生出了薄汗。

她也在想,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强烈了些。

静默片刻,她亦是冷静下来,主动开口想要缓和些,也是想要将宣穆的身世稍做遮掩。

“宣穆的爹娘已经没了。”

苏容妘稍稍偏过头去,不想叫自己面上的神色变化让裴涿邂瞧得太过清晰。

“五年前杨州生乱,他是我逃离时在路边捡到的,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许是觉得他可怜,又许是因缘分使然,我将他带走,一直养到现在。”

苏容妘语调一点点沉下,虽说的并非事实,但脑中想到从前的事,语气里也含着了些真心。

其实她当初有些隐瞒宣穆的年岁,毕竟镇南王府出事是在五年前,宣穆如今亦是五岁,即便旁人不会立刻想到二者之间的关系,她心中也是有些难安。

可实际上,那些生养过孩子的妇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宣穆到底多大年岁,她无论是多说少说也不过是一年之差,无心人不深想,有心避不掉,她最后还是干脆这舍去了那些欲盖弥彰。

裴涿邂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蔓起些柔情,苏容妘迎上他的眸光,干脆也将声音柔和下来:“方才我确实着急了些,我不想让宣穆从我身边离开。”

她无奈笑笑:“即便是豢养个什么宠物,五年时也足够让人抛舍不掉,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宣穆听话又懂事,这五年来与我相依为命,亦是极为孝顺我的,别说他爹娘已经不在人世,即便是还活着,要到我面前来同我争抢,我也定是不会放手的。”

苏容妘凝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子裹在外袍之中,用着少有的、同他商量的语气:“莫要再同我提宣穆的身世好不好,平日里不提便罢了,这般一说,便觉得心中不安,总觉得宣穆要离我而去一样。”

她这副模样,即便是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也让裴涿邂拒绝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