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长生宫的前宫主无声地勾起一个解脱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又成了平时那般疯疯癫癫的模样,跟着小太监上轿。
他服了散功的慢毒,加之常年挥霍内力和洗血,如今看似容颜不老,实际早已油尽灯枯,如一具待死的空壳,只等着这出戏演完。
而这一次,他入了大殿,却意外见到一个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杨无间。
那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贯日的心头一跳,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觉得杨无间身为那个变数,此时或许并非局外人,而是局中人。
最终,穿着明黄衣裳的皇帝和气万分地先开口:“道长,如今东西已经齐了,朕先前承诺过,若得了蝉蜕的炼制之法,朕便会选一位引路童子,赐他蝉蜕,让他与朕一起,共赴仙门。”
贯日演了十五年,早已炉火纯青,听到蝉蜕二字便两眼精光四射,笑道:“昭明司果然有些能耐,我们离长生又近了一步。”
他又问道:“皇上,丹炉可有备好?还有肉引……”
“自然。”
永昭帝抬手,立刻便有人抬上一只巨大的丹炉和一只笼子,杨无间脸色煞白地望过去,然而,里头却只有几只猴子。
永昭帝道:“便劳烦道长用这猴子做些演示,毕竟,蝉蜕珍贵,容不得差错,对吗?”
“皇上圣明,我废了近百条人命才好不容易寻到蝉蜕……还好,找回来了。”
贯日的话传到杨无间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意思,他心里一寒,就见贯日轻车熟路地从笼子里抓住一只猴子,加上数味药材,径直丢入了丹炉之中。
一时间,猴子的惨叫响彻了金銮殿,便连原先兴致勃勃的永昭帝也不由脸色一变。
随后,贯日滔滔不绝地说了此丹的燠养用火之法,细致入微,一旁的太医奋笔疾书,待到贯日最终停下,已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贯日道:“若以人做肉引,丹成,须得七日,但猴与人不同,并无灵智,便是炼丹也只得肉丹,如今便可开炉了。”
他唤两人来开丹炉,一时间,殿上青烟袅袅,贯日自那炉中夹出一颗漆黑的丹丸,又道:“丹红则灵,皇上,他日若蝉蜕入这炉中,必得一丸红丹。”
他将黑丹放在锦帕上,想起这些年死在丹房里的孩子,只要吃下陨星,无一例外,他们的尸骨最终都会和冷却的陨星一起,被炼成一颗小小的红丸。
而那药丸殷红如血,堪比朱砂。
难不成,便是亡魂在不甘吗?
装疯卖傻了十五年,贯日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早已真的疯了,而这时,永昭帝见那灵丹圆润光滑,当即面露喜色,又道:“君无戏言,今日便让道长一窥长生之妙。”
说罢,又有人恭敬呈上一只铅盒。
贯日在不见光的地方与宫中周旋多年,自然知道,事已至此,皇帝必是迫不及待,接下来,只要由他来“试药”,让皇帝放下最后的疑心……
他脸上还是那副疯癫模样,满心欢喜要去开那盒子,谁想,后心却忽然一凉。
贯日低头,只见虎头长刀穿胸而过,而他刚咳出口血来,又有一对血刺将他的两肺扎了对穿。
龙椅上的永昭帝声音冰冷:“长生之道,朕会替你走过……今日见已见过,心愿已了,引路之事,便由你亲手养大的孩子代劳,道长,大可安心去了吧。”
第122章 红丸五
自从沈青石和杨无间离开,周槐已经在那间废屋里呆了整整四天了。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那一晚的酒就是离别,但杨无间没说,沈青石没说,所以,他也便骗自己,第二天天亮还能再见到他们。
“雪球,你看,他们又骗我。”
抱着怀里的兔子,周槐不禁苦笑。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但却始终没有昭明卫搜到这里,似乎,他们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于是便一齐撤走了。
只留下了他一人。
周槐靠在破旧不堪的梁柱上,看着门外的天从亮到黑,再从黑到亮,他喝完了剩下的酒,酒醒之后,他还是一个人在这里。
就如同当日空荡荡的白虹楼,只是如今,便连沈青石和杨无间都不在这里,这世上最后两个会为他挡去石子的人,他们对他最后的要求,竟是活着。
“大少爷,送死的人有两个就够了……如果我们没有成功,总得留个后手,难道要指望雪球啊?”
不久前,杨无间一边懒洋洋地喝着酒,一边同他聊着生死大事。
沈青石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要逃,他们便得永远逃下去,因为,即便没有沈青石这只蝉蜕,长生的谎言也依旧存在,既然已经相信了,那早晚有一日,大同的皇帝会心甘情愿地为了得到鬼神的垂青而吃下毒药……就像是那些白狗村的村人一样。
而如果不逃,他们或许可以赌一把,去扭转皇帝所相信的东西。
沈青石道:“皇上的疑心很重,即便拿到了蝉蜕,应当也不会立刻用在自己身上,我猜,他应该会需要人试药,而这个人得会用长生心经。”
杨无间冷笑一声:“贯日就是因为这个才和昭明司合作的吧?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应当早已让宫中认为,他是个为了追寻长生而陷入疯癫的疯子,会心甘情愿地吃下蝉蜕为皇帝探路……有这十五年的造势在前,皇帝不会疑心他,他有许多法子可以动手脚,让皇帝以为,他已经吃下那要命的毒药,但是,却毫发无损。”
如今,一切都清晰得像是雪地上的脚印。
这个局,当局者迷,但一旦被戳破,就会发现它脆弱如同蛛网。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一头钻进这蛛网里。
如今回想起来,阴宅案,景阳那四人明明还未发迹,又为何能买到那样好的宅子来演帐笼戏?
白鹤说,那宅子是北漠人的,它的影壁上甚至就画着地下天……对于北漠人来说,一栋直接画着他们神明的宅子,又能是属于谁的?
只可能是北襄遗落的王族。
帐笼戏,本身也是为地下天还有长生心经造势的一环,他们根本不在乎有人为帐笼戏而死,关键的是,帐笼戏的饵,真的钓上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