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间置身其中,无论怎么想都只是越来越乱,但周槐却显然没他想的这么复杂,说道:“其实很简单,不去想因果,只去想结果,一开始我们是找长生宫,然后是找白面客,而在找白面客的途中,又去了帕子街和乌头窑,如果这一切都是一盘棋,你觉得这一路走来,对方达成了什么?”
“对方达成了什么……”
杨无间头痛欲裂。
他感到自己隐约已经抓住了什么,而这时,沉默不语的沈青石却忽然说道:“这回回宫面圣,我发觉皇上对这些年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他知道北漠的种种信仰,甚至也知道蝉蜕和天听,而曹昭和我说,我此番去江湖便是皇上的眼,于皇上而言,我所见所听的一切,都是论证。”
“论证……”
忽然间,杨无间感到后背一阵发麻。
论证什么?
找长生宫,是为论证长生宫确实存在,而找白面客,则是为论证,长生心经确有此物。
至于后头,他们去了帕子街和乌头窑。
醉香吃了白面客的丹药,容颜不老,而乌头窑上,那算子见过地下天,告知了他们,寻找天听之法。
要拜长生,须得蝉蜕和天听。
如果说一切都是论证,那他们去的最后两站,便是直接论证了,世上当真有蝉蜕和天听……长生之道,可以为之。
杨无间想通此节,不由浑身战栗,喃喃道:“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一场论证……一场‘演’给当今天子看的论证呢?永昭帝经历过兵乱,本就疑心极重,即便曹昭告诉他许多江湖传言他也未必会信,只有自己亲眼所见,他才会相信,这世上确实存在长生心经,也确实存在……长生之法。”
此言一出,其他二人不由脸色剧变。
沈青石皱眉:“但如果长生心经的终章从未存在,是个骗局,天听和蝉蜕就都成了骗局,论证此事的醉香和算子最后都进了昭明狱,受尽酷刑,但仍然没有改口。”
而杨无间这时回想起他们这一路见到的一切,醉香在帕子街上受尽欺辱,又失去了至亲姐妹,而那算子,被逼以掘私矿为生,最后又遭人反水。
他咬了咬牙:“这两人,都对大同有恨……如果演一出戏就能骗到大同天子,他们即便死,也会奉陪到底吧?”
而周槐不解:“这么说来,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一切都是布局好的,甚至还有人专门等着,要演戏给我们看,如果说最终目的是为了骗到皇上,那这局也太大了,究竟是谁……”
话未说完,看着杨无间在火光下一片惨白的脸色,周槐张了张口,已然想到了。
为何白面客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很巧,特意选在昭明司来人时现身,又为何要和昭明司合作……
他震惊道:“白面客!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有他的影子,但是……他图什么?十五年前,他用活人炼丹寻蝉蜕,难道不是自己也深陷其中吗?”
“不,如果长生心经是骗局,白面客多半早已知晓,甚至他十五年前的所作所为都可能是个饵……毕竟,只有大肆掳掠,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这样才有可能吸引来宫中的目光,皇上也正是从十五年前开始调查长生之事的。”
沈青石此时已经渐渐想明白这场骗局中的因果。
原先,她以为永昭帝就是这一切背后的黄雀,用她这只蝉,去钓出了长生宫。
但如果说,长生本就是一场骗局,她这只蝉也不过是另一方放出的饵,那真正的黄雀,又会是谁?
她和周槐都不禁望向浑身僵直的杨无间。
白面客是长生宫的老宫主,而长生心经也是长生宫的宝物,种种传言,都是从长生宫而来。
更不要说,将杨无间与她引去乌头窑寻天听的,本就是孤云……
忽然间,杨无间在身上一通乱找,翻出两张字条,其中一张是当时在长生宫中孤云交给他的,十五年前“天听”写给她的字条,而另外一张则是孙二猿收到的“天听”的信。
先前在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两封信的字迹很不一样,而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那算子四肢残废,有人代写导致……
但其实,那算子根本就是个健全的人,换言之,这两封信如果都是那算子写的,字迹就不该有很大不同。
杨无间怔怔地看着那上头白纸黑字,慢慢的,他用颤抖的手,又拿出了两张薄薄的纸。
那是不久前沈青石拿来的,染着他血的密信。
当日在乌头窑上他已理智全失,根本没有注意到上头的字迹如何。
而沈青石说,这并非是她写的,字迹只是相像,却不一样。
杨无间将三封信放在一起,周槐和沈青石凑上来,很快就发觉,那封十五年前“天听”写给孤云的信,以及这封发往昭明司的密信,从纸张到字迹,都有相像之处。
竟然是……这样。
如同晴天霹雳,杨无间倒退出一步,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是啊,十五年前“天听”写给孤云的信,在长生宫那等阴暗潮湿的地方,连木床都会很快烂光,竟然能保存十五年之久,还被孤云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想来,种种疑点早就在他眼前,只是,他怎么可能会去怀疑从小将自己养大的人?
而如果说,不论是这张“天听”写的字条,又或是那封写给昭明司的告密信,都是出自孤云……
杨无间想到那日他在乌头窑上所见种种,不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而周槐和沈青石见状一把拉住他,沈青石担忧道:“难受就先别想了……缓缓再说。”
这个不久前险些被他掐死的人,现今却反过来安慰他,杨无间一时失语,过了许久才惨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你就让我搞清楚吧……否则,我感觉我和死了也没分别了。”
信,是孤云写给曹昭的。
事已至此,其中缘由并不难猜。
这盘引天子入局的棋局太大了,光靠贯日一人又怎么可能支撑的起?
换言之,从头至尾,布棋的就不止贯日一人,只是他在明,长生宫在暗罢了。
就如同他们这一路走来所做的每一步,孤云要让昭明司剿灭长生宫也同样是一场论证,毕竟,由人命铸成的谎言,只会更加牢不可破。
难怪,他的药会忽然不见……
杨无间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