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沈青石苍白的脸离他远去。
而他一直看着她,想着如果真能变鬼,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但现实是,他却连死都没死成。
痛苦到极点,杨无间几番尝试却都挣脱不开手上的枷锁,绝望之下,他只能在床榻上缩成一团,直到,有人来推开了门。
“你……”
杨无间怔怔地看着来人,再也没想到,在这一切发生后,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周槐。
是啊……又还能是谁呢?
杨无间后知后觉。
武功在他们之上,明明是跟踪,却又因为怕黑,夜里还要偷偷来石村里生火壮胆。
这人只能是周槐。
而认识这么久,周槐也从未见过杨无间如此狼狈的样子,满身是伤不说,淌了满脸的眼泪,他自己竟是不察。
两人对视半晌,最终端着水盆的周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杨无间按回榻上,边帮他擦脸边说道:“你伤得很重,好在那竖井并未完全打通,你没掉进更深处,我才有这个本事想办法仿造我爹的手艺临时搭了个机关,借外力把你捞了出来。”
他说着,指了指房里的一个东西,看着很像是先前在白虹楼,杨野给他们送东西的木头机括,只是要粗糙不少,看出做的人手艺还不算太精。
“你为何……”
杨无间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出来,而随着周槐开始给他换药,剧烈的疼痛很快就让他无力再开口。
周槐道:“这些伤几乎都是你掉下那口肉井时摔出来的,我找人来给你看过,用了最好的伤药,但也要至少十日才能下床。”
杨无间手还被绑着,周槐的手劲又大,他此时实在疼得受不住,哑声道:“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不能。”
周槐没有任何犹豫便拒绝了他:“刚救你上来时,你高热不退,浑身是伤,衣服里的血都能拧出来……我找来的大夫说你已无生志,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绝不能让你再做蠢事了。”
过去这一月,周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简单束着发,眉目间早已没了先前做白虹楼少主时的张扬,就只有额上的浅疤清晰可见。
而他给杨无间换药的手法十分利落,虽说下手重,但三两下就将他身上的皮肉伤重新包扎好了。
“你需要静养,虽然大夫说你现在没法缩骨了,但是我信不过你,丑话还是说在前头,别想着缩骨跑出去……我绑你用的可是皮绳,缩骨容易勒进关节,会很痛。”
周槐说着,喂他喝了点水,起身去了屋子的另一边,杨无间这才发现,他竟然在喂一只洗得雪白的兔子。
那是他送沈青石的兔子。
一瞬间,他又想起最后沈青石面无表情的脸,一阵穿心的锐痛让杨无间再度蜷成一团,他艰难道:“你怎会……”
“是沈姑娘让我跟着你们的。”
周槐给雪球喂了两片菜叶,好在,沈青石给它做了窝,将它放在了石村外,最后,才被他找了回来。
“沈青石……”
杨无间不明白,为何沈青石会和周槐扯上关联,先前在永义,周槐明明直接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难道说……
他皱眉:“是沈青石去找了你?”
而周槐喂完兔子便坐回了床榻边,平静道:“是我来找的你们。”
数日前,就在沈青石带着杨无间逃出永义,藏身在山洞里时,周槐也正徘徊在城外。
他在冲动之下刺伤了杨无间,但很快就后悔了。
毕竟,引导周惊雷走上歧途的是白面客,并非杨无间,而置白虹楼于水火的是昭明司,也并非沈青石。
周槐的前二十年几乎一直都活在谎言里,周惊雷也好,杨野也罢,他们都对他说了许多谎,但是,却也从未想过害他。
或许杨无间和沈青石也是如此。
无论他们是何出身,但先前在白虹楼腹背受敌时,偌大一个江湖,站在他身边,肯为他挡下石子和飞刀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而那日,周槐因为担心杨无间伤势,在永义城外寻找,结果,便见到了外出来给杨无间采药的沈青石。
据沈青石说,杨无间因为伤重诱发了血亏症,至今昏迷未醒,周槐心中过意不去,帮着找到一些药草,本想跟去山洞帮忙,沈青石却说,他们之后恐一直被昭明卫追捕,如果周槐当真想要与他们同行,不如不要现身,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他们也还有后手。
“你从永义就开始跟着我们了?”
“不错,我受沈姑娘所托,一直跟在你们后头,她交给我这个。”
周槐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一晃便能听见里头有虫嗡嗡直响。
他说道:“沈姑娘说这是昭明卫传信用的信蜂,只要你们身上有对应的甘蜜,即便隔着很远,这信蜂也会给我指路。”
杨无间这时回想起那一路上,沈青石偶尔会独自一人离开,他一直疑心是她暗中联络昭明司。
难道,她其实是去见周槐?
他问道:“那沈青石为何不和我说实话?”
周槐苦笑:“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毕竟先前你伤得那么重,是我下的手。我让沈姑娘别告诉你,想着之后有机会当面和你道歉,却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因此你们在石村里找我的时候,我只能一直躲。”
“什么……”
杨无间如今身体虚弱,连思绪都慢了一拍:“等等,你一直跟着我们,那岂非,我们启程去长生宫,你也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