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傅玉婳并不吃这套。
“我只是在他死之前,过来看一眼,免得到时候被指着鼻子骂不孝。你这些鬼话,去给六年前的傅玉婳听,她或许会相信你。”
换言之,如今的傅玉婳,不为所动。
傅鸿远若是真的记挂她,不用她开口,过去的六年里,有的是机会找到她,哪怕是见她一面也好。
六年,足够消磨掉一个被家族丢弃的女孩子,对这份血脉最后的期待。
对朱伯客气,只因为他是老人,不代表愿意接受他来做说客。
疗养院不大,再加上碰了软钉子,朱伯没有再开口,很快领着人来到傅鸿远的院子。
傅鸿远正在浇花。
听到脚步,转过身来,一头黑发变得斑驳,夹杂着大片的白发,看上去灰扑扑雾蒙蒙,全然没有记忆中的意气风发,反而真有点命不久矣的样子。
“玉婳,你来了?”
傅鸿远有些惊喜地上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花洒,连忙把铜壶花洒放到一边,又将沾染了泥土的双手在衣摆上蹭了蹭,带着些许忐忑上前,伸出手。
傅玉婳退后一步。
傅鸿远随之一僵。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叙旧。”
傅鸿远的眼神黯淡几分,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一脸温和,支开朱伯,“你先出去。”
花园里只剩下傅鸿远和傅玉婳父女俩。
“当年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傅鸿远这话,让傅玉婳笑出声,“怎么,我不该怨你吗?”
当初,傅玉婳的母亲袁静怀胎七月,被傅玉书从楼梯上推落下来,当着傅玉婳的面一尸两命,那个未出世的弟弟,已经成型,却连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两条人命的血债,傅鸿远却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断为意外,变成袁静自己不小心踩空。
傅玉婳不甘心,自己去报了警,结果警察就在傅家门口,被傅鸿远劝返。
而傅玉婳自己,更是被傅鸿远直接遣送到国外留学。
这一去,就是六年。
在过去的六年里,那两千多个日夜,傅玉婳不止一次的问过为什么,不止一次的渴望能够得到曾经一直仰望着、崇拜着的所谓父亲的温情与公正。
事实证明,在傅家,无谓血脉亲情,利益永远在第一位。
这是生活教给她的第一课。
“当年送走你,非是我本意。你知道的,因为当年程琳的死,玉书一直恨着我和你母亲,再加上你母亲怀的是男胎,程家担心我背信弃义,剥夺玉书和玉琪的继承权,把傅家的家业都给你还未出生的弟弟,所以这才怂恿着玉书下手,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傅家和程家休戚相关,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做到彻底甩开程家,为了避免你也惨遭毒手,我只能先送走你,然后再留下来,解决程家,再想办法为你母亲主持公道。
“只是……”傅鸿远伸出手,望着自己已经长满皱纹,甚至生出褐色斑驳的掌心,“我怎么也没想到,玉书那孩子,竟然会联合程家,逼得我让出家主的位子……”
傅鸿远叹了一口气,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支撑,从一个曾经披荆斩棘战无不胜的英雄,变成如今饱受摧残的、暮气沉沉的普通老人。
傅玉婳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很难将他和曾今的样子对应起来。
其实单从外在来看,傅鸿远的外表变化并不大。
就算不再是傅家家主,他也依旧是傅玉书的父亲,优渥的生活和该有的体面,并没有被剥夺。
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变了一个人。
但不至于只有三个月可活。
“这话,你曾经让人跟我说过。”傅玉婳冷漠地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我有些听腻了,还有什么新鲜的说辞吗?”
傅鸿远一愣。
显然没想到,傅玉婳是这样的反应。
“还有十分钟。”傅玉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十分钟后,我另有别的约,傅先生,请珍惜你的时间。”
“玉婳,你……”傅鸿远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你变了好多”,但十分钟的时间,由不得他感怀唏嘘女儿的变化,否则,下次不一定能这么轻易的见到傅玉婳。
“那我就直接说了。”傅鸿远终于正了神色,“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当初是我的错,瞻前顾后,顾虑重重,这才让你们母女受尽委屈。这一次,玉婳,我会帮你。你是我的女儿,理应得到傅家的一切。”
傅玉婳闻言,蓦得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小院中,背后是一排花架,她双手插在驼色排扣风衣的口袋里,一笑,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便不由轻轻抖动起来。
须臾之后,傅玉婳收起笑,唇角却还带着讥讽的弧度。
“傅鸿远,我真是高看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如既往的利益至上。
一如既往的机关算尽。
不甘继续做被架空的太上皇,想要拉过她当枪使去对付傅玉书,大可直说。
傅玉婳并不介意成为被利用的棋子棋盘之上,不到最后,焉知谁才是执子之人?
奈何傅鸿远又想得好处,还想要占据道德的高地,一副我大公无私,就完全是为了你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