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继续头疼地扶着额头:“我哪儿知道,那是贡品,我桌上又没有。”
另一边,容萱在府中的家宴散后,就借口要去寺院烧头香,踏着夜色出了府。
除夕夜,平康坊里一点生意也没有,凄清得像座鬼城。青楼里也没多少仁善可言,少花多赚是最紧要的,老鸨犯不着为了让小倌儿过个好年去置办酒席。
不过,头牌们过得还不错。像卓宁这样被人包着、手头不缺钱的,过得也还不错。
容萱到的时候,卓宁正在自斟自饮着自己吃着盘新下的饺子。他自己花钱叫的膳,楼里的厨子便做得不含糊,滋味当真不错。
但见容萱来了,卓宁的眼睛还是一亮:“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想你自己过年一定没趣儿,我年年都是同样的过法,也没趣儿。”容萱一边说一边塞给领路的小厮一锭银子,“再去加一碟饺子,添几个小炒。”
那小厮无声地告退,容萱阖上门,到桌边坐了下来:“新年大吉啊。”
“新年大吉。”卓宁颔首笑笑,容萱从袖中摸了个红线串成的小钱串给他。
“……这是干什么?”卓宁怔然,容萱一哂:“压岁钱,拿着吧,趁着年纪还小,能拿一年是一年。”
长大了,就再也没有压岁钱了!容萱一想到这个就有点悲愤,觉得自己老了!
卓宁却迟疑着没接,容萱看看他:“怎么了?拿着吧,钱又不多,我给府里的孩子们也是这么备的。”
这大齐朝,给压岁钱远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实在。在二十一世纪,大家的生活渐好,普通人家也都几百上千的给压岁钱了。可在这里,就连王府之中都只是拿铜钱串一串、或者把碎银子装个小小的荷包,只是图个吉利,真没多少钱。
但卓宁还是一副不愿多看那个钱串的样子,他的面色一分分冷了下去,薄唇一分分抿得紧了。容萱不解地看着他,他道:“您能不能、能不能不拿我当小孩子看了?”
“……”容萱这会儿还没当回事,笑了一声道,“行行行,我错了,你收着图个吉利吧。”
卓宁的下一句却是:“我喜欢您。”
“?”容萱蓦地僵住,滞了会儿,复又笑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您。”卓宁低着头。他听出容萱话里那几分好笑的意味,懊恼得脸上发烫,“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您,但是我……”他抬头看向她,她满身华丽的衣饰在他眼睛里一撞,他的气息就虚了,“我是认真的……”
容萱轻轻地吁了口气。
她是觉得这件事好笑,但并不是因为她嫌弃卓宁的出身。那觉得好笑的原因,她又不太好跟卓宁说这要怎么说呢?她觉得,千百年后,国际上把成年的年龄定位十八岁,是有道理的。
她觉得卓宁心智还不成熟,他明显还有少年的那种简单干净。他所谓的“喜欢”,也可能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种喜欢。她是在他受苦时拉了他一把的人,他对她的感情,更有可能是弱者对强者的依恋。
而她,不想这样顺水推舟地占有他的感情。
他很好,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而且多才多艺。但对容萱来说,在知道他心智不成熟的情况下,对他动心就是不对的,哪怕他是自愿的也不行。
未成年人的“自愿”太容易被干扰,他们的三观尚未养成,成年人对他们洗脑、控制他们的思维轻而易举。成年人如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感情,那便也是恋童癖的一种了,只不过要比谢连那种霸王硬上弓的恋童癖更为高端一些,只不过是会拿“两情相悦”粉饰罪恶而已。
容萱不觉得自己三观有多正,在很多事上,她都活得挺混乱。但是这种道德底线,她就是不能去破。
见她不说话,卓宁一下子局促起来:“您别生气……我不说了。”
“我没生气。”容萱整理着思绪,朝他笑了笑,“但是,你听我说。”
卓宁下意识地绷直了后背。
“我从不嫌弃你的出身。而且,我既然一直来找你,便也自然是喜欢你的。”她说着,顿了一顿,“但是,这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弟弟。你别失落,其实你对我也未必是你想的那种情分,我不想趁你懵懵懂懂的时候糊弄你,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先……别太去想这些事,也许再过几年,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他现在只在醉香楼里做过事,大千世界他都没见过,他真的什么也不懂,容萱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可卓宁显然不明白她的想法,他认真地注视了她半晌,带着单纯的倾慕,只直白地问了她一个问题:“那我……有机会让您满意吗?”
第141章
这句话听来平常,但卓宁说话时的神色分明有点怪。再配上“青楼”这个大氛围,容萱一下子读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她不禁哭笑不得,心下愈发确信地想:嗯,他果然心智还不成熟。
虽然他做着这种行当,说出这种话好似也并不奇怪。但是,他突然这么说,显然不是“预谋在先”,而是血气冲脑之下忽然想到了便就说了出来。
简而言之,他只是因为被婉拒所以失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迫切地想要讨好她,想向她剖白心迹。这种简单直接的“你看你看,我是认真的啊!”的做法,的确很美好,但也只属于小孩子。
容萱凝视着他,深吸了口气:“我过了年关二十二岁,你十七。”
卓宁一急:“那又如何?”
“本也不如何。五岁的年龄差,如果放在二十七和二十二之间,那不算什么。但放在二十二和十七之间,是不一样的。”容萱语重心长,“你的年纪还太轻,你的世界太窄,太多的人和事你都没见过。你说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比你身边的其他人待你都好而已,可如果有个和你同龄的姑娘跟我一样待你好呢?你仔细想想,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吗?”
“……”卓宁眉心皱起,面色变得愈发茫然,他甚至没有听进去容萱后面的话,只迷茫道,“我不懂……为什么二十七和二十二跟二十二和十七就不同了?我们总会到二十七和二十二的啊,如果那时候我还喜欢您呢?”
“如果那时候你还喜欢我,那这件事至少……是可以考虑的。我不能大包票说我也一定喜欢你,但我会去认真考虑这段感情,不会像现在这样拿你当小孩子看。”容萱给了他一颗甜枣之后,神情又严肃起来,“不过前提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分开几年,你要去经历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只能接触到我一个女人。否则我就是在对你进行潜移默化的思维控制,这样产生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什么……控制?什么健康?”卓宁发现,在容萱的这句话里,他听不懂的东西特别多。
他于是有点气馁,垂头丧气地想了想,又道:“您就说要我怎么做吧。”
他想,即便等他到了二十二岁、甚至二十七岁,他也一定还是喜欢她的。
容萱认真地为他想了想,俄而道:“我大约再过三两个月便可以攒够钱给你赎身。等你离开醉香楼之后,我就不会这样常去见你了,但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去读书、经商、学门手艺都可以,看你自己喜欢什么便是。这样过个三五年,你经历的事情自然就够多了,到时我们再看会变成什么样。”
“不会变的。”卓宁执拗道,“绝不会的。”
容萱笑而不言。
小学生和中学生在毕业时会格外相信“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等到上了大学,大家自然就懂了。
敏郡王府,谢迟和叶蝉在将近丑时才可算回了府。孩子们在马车上就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到了府门口,元显和元晋还知道自己起来往里走,另外四个压根叫都叫不醒,只能让乳母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