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嗯。”

他向上慢慢卷起运动裤,动作轻轻的,避免碰到她的皮肤。膝盖上果然有伤,蹭破了一小块皮,不断有血珠渗出来,小腿上也有或大或小的擦伤和淤青。然而他的视线却久久地停留在另一处。

那是从后膝弯绵延过来的烫伤疤痕,有七八块,刺目的暗红色,经过这么多年也没变淡。她的腿明明那么好看,修长笔直,肌肤雪白,可是却长着这么丑陋可怖的伤疤,像是雪地上突兀的脏灰脚印。心头泛起酸涩,又夹杂些许恨意,恨她,也恨自己。

手指无意在疤痕上划过,江明诚忍不住看她。

这六年,她过得不好。

再见的那一刻,他就看出来了。他该感到痛快的,不是吗?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难受呢?

江明诚用棉签蘸了碘伏给伤口消毒,动作仍是轻轻的,他全神贯注,不一会便处理完右腿的全部伤口。再换到左边,继续。进行最后的收尾处理时,眼前落下一小片阴影,有什么东西即将覆在额头。动作被打断,江明诚抬头。裴朝暮手里拿着一张纸巾,正要给他擦汗。

面对他灼灼的视线,她动作没停,一下下轻触他的额头,将汗拭去。

江明诚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蓦地开口:“后悔吗?”他怕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裴朝暮,你后悔吗?”

当年你选了别人,跟我分手,有没有后悔?

他目光清朗,一如初见,仿佛这么多年,他都未曾变过,还是那个人,那颗心。

那年大四毕业在即,裴朝暮在一家小有名气的投行实习,江明诚则跟他同校的师兄们一起创业,搞国漫。江明诚在她公司附近看了不少房子,有间户型特别好,便迫不及待地跟裴朝暮说了自己的打算,“卧室采光一级棒,阳台超大,种满了花,到春天的时候一定特别美,暮暮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们马上搬进去吧!”江明诚有自己的小心思,说的时候不免有些心虚,于是欲盖弥彰地添了一句,“有两个房间的。”

江明诚的热情在裴朝暮一番话后瞬间消弭,要住一起,房租水电所有的费用都得平摊,在原则问题上没得商量。这房子一个月要六千,一半就是三千,就算再挑更便宜的,江明诚一想到什么费都得AA,就没有任何住一起的期待感了。

最后只得妥协,各住各的。

不过江明诚没泄气多久,他想着等事业稍稍稳定,最慢两年就准备求婚,他就不信到那时裴朝暮还能说出“明诚等会,我们先把钱算算”这种话来。

可没想,他根本没能等到那一天。

他出了趟差,走之前俩人还闹冷战,江明诚憋了半个月没找她,从甲方公司出来时是深夜,外面细细密密下着雨,寒意扑面。

猛烈的思念席卷而至。

熬了两大夜做方案,适才又被甲方刻意刁难,双方博弈激烈交锋,耗尽心力,可江明诚却不想再多留一晚,心慌慌的,不知是身体过分透支而产生的危险信号,还是来源于某种不详的预感。

江明诚下飞机时腿都是软的,风尘仆仆到了她住的地方,看了表,才早上七点。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个时间或许能赶上跟她一起吃早饭,敲响房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其实一开始他都没往那方面想过,还以为是裴朝暮的亲戚,表哥堂弟之类。却没想,他们竟是亲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江明诚看着客厅打的地铺,听着她说那男人前天就到了,已经在这住了两晚。

江明诚有点生气了:“你朋友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那空着,没必要让他在这打地铺。”

裴朝暮便说:“他住不了几天,搬到你那也麻烦。”然后那男人就在旁边搭腔,“我明天就搬走,不用这么麻烦。”

“麻烦?”江明诚顿时就要炸了,强忍下来,看了眼畏畏缩缩立在一旁的男人,“能不能先让他出去?”

听到这话,男人自觉跑了出去,还贴心为他们关上了门。

“你从来没跟我讲过,你有这么一个要好的朋友。”江明诚特意强调了“要好”俩字。

裴朝暮闻言便说:“他叫吴正择。”

“哦好,刚听他说他明天才搬走,那今晚他去我那儿住吧。你要是觉得麻烦,你跟我走,让他一个人在这。”

裴朝暮摇摇头,神色忽而严肃,她原本表情就不多,这样一看,便更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彻底下了某种决心,江明诚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看见她嘴一张一合。

“明诚,我们分手吧。”

江明诚完全懵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江明诚,我们分手吧。”

“……好端端的,说什么分手。”江明诚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上前捏了下她的手臂,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给她捂了捂,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说什么胡话呢,还没睡醒吧?”

“吴正择,我们从小就认识,因为他高考考砸了,所以没跟我一起来北京,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跟你在一起是我的失误,现在我想要纠正回来。对不起,明诚。”

……

每每想起她的那番话,心口便刀割似的疼。江明诚久久地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眸,似是想从里面挖出一个答案来。她的沉默表明了态度。

她不后悔,她竟然不后悔!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江明诚贴好纱布,整理完医疗箱,站起来俯视她。

裴朝暮动了动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明诚笑了声,眼睛含着点点恨意:“既然没话跟我说,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只是跟我说句对不起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接受!”

裴朝暮也站起来,仰着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安静数秒,裴朝暮捏了捏手心:“你饿不饿,要不要做点东西给你吃?”

江明诚愣是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气撒了一半,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一手抄进兜里,另一只手把医疗箱拎起来,丢下两字,“不饿。”转身往门口走,“今晚你先睡这屋。”

翌日,江明诚是被敲门声叫醒的,他睡周舒扬那屋。

江明诚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打开门,睁着萎靡的两只眼睛,语气颇为不善:“干嘛?”

裴朝暮说:“中午了,你想吃点什么?”

他整个身体都倚在门框上,掀了掀眼皮,声音慢吞吞:“就为这事儿?没别的我进去睡了,很困。”说完却没动身,等着她下招。

“那吃了再睡吧。”裴朝暮拎起了早餐袋。

江明诚接过瞅了眼,有豆浆油条和包子,他嗯了声,想了想还是开口:“你吃了么?”

“吃过了,八点吃的。”

江明诚哦了声,心道你的作息还是这么规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还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