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后,客人离开,杨柳跟程石对视一眼,把孩子扔给婆婆,两口子溜出家往西走。地里的麦子快有大腿高,油菜花大半已经谢了,结出嫩青色的果荚,蝴蝶和蜜蜂活跃在油菜地里,地头的野花偶尔也有一两只光顾。
太阳晒在草上花上,风吹人面上暖融融的,泥土和花草味儿汇聚在一起,杨柳深吸一口气不走了,选了个草厚的地方坐下,又躺下,“天气真好啊。”
程石见她闭了眼,往西堰望望,也跟着盘腿坐下,掐了朵野花在手指上来回搓。
“有人过来了。”他瞅着村尾走来个男人,“应该是来看庄稼的。”
杨柳坐了起来,“我们要是现在站起来就走,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程石勾起嘴角坏笑,说:“很有可能,你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看不见你。”
“那就等他走过来了我们再走。”
但人家只是远远扬了下手,拐个弯沿着地垄往南下了麦地。
“走。”程石拉着杨柳站起来,摘下被压坏的月季花扔地上,“去年移栽到堰坡上的花也开了,之前我买了花种撒在荒山上,明年满山都开满了花。”
说话声被风传了出去,刚靠近西堰,鹅群哗啦一下叫了起来,冬天买下的麦地已经成了它们的地盘,麦苗被噆得七零八落,像是男人刮了胡子的下巴,走近了才看到青茬。
“糟蹋庄稼。”杨柳轻啧。
“之后这片地不种麦子了,就丢这儿长草,它们有吃的也不去别家地里招人嫌。”程石若有所思道。
远远的,互不招惹,那群鹅还展露凶相拍打翅膀,杨柳看到其中掺杂的小鹅,心想由这群土匪带着,长大了也不得了。
鸭群在下堰游水,赵勾子站在堰坡上守着它们,不让它们跑到上堰去。
去年做菜园的那块儿地种上了果树,长了叶开了花,今年就能结果子。杨柳掐了朵含苞的牡丹让程石给她插进发间,“别插高了,看着傻。”
“怎么喜欢上戴花了?”
“我觉得好看,看着心情好。”
的确是好看,出了月子她瘦了许多,但比没怀孩子前丰腴些,身形妩媚,眉眼温和,簪花比簪金钗更合适。
进了山,随处可见的秃毛鸡和埋在土里晒太阳的鸭仔子,程石给杨柳指哪些是野鸡下的蛋孵的仔,“野鸡更警惕些,它们会把蛋下在荆棘丛里,或是更隐蔽的地方,捡蛋的时候漏掉了就被母鸡孵了出来,还是在看到野鸡领着一群麻色鸡仔回来我们才发现。”
在松树林里转一圈,两人又往东边的荒山上走,撒下的草药种子发了芽,种下的果树大部分长了叶子,但只有一小半开了花。到了西边的荒山,因为松树过高遮阳,这边的树和草长得都不怎么好,好些果树没发芽,开花的寥寥无几。
杨柳折了根枝,断裂口还是青色的,有水分,她让程石把这棵不知结什么果的果树挖起来。
“根还没烂,你让人把这些没发芽的果树挖起来抬下山,种在麦地里,就是被鹅群噆秃麦头的那边。”杨柳跟程石说,她站起来抬头环视一周,“这边就种些药草养些鸡算了,至于树,多种些构树和楝树,这两种树命贱好养活,随便放哪儿都能活。”
程石像个管家跟在少奶奶身边,少奶奶说啥他都点头。
“去年赚的银子花出去大半了吧?”杨柳继续往上走,远处伫立着三间小屋,门前铺了青石砖,门窗关着不见人。
“差不多,买树种树又盖房子,还买地开堰,算是买这两座荒山的,一千两打不住。”这时候程石化身账房,老老实实告知银子都花哪儿了。
杨柳瞥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睛,忍笑斜一眼。
“少奶奶,庄子上的账就这些,您若是还有不明白的,回去了我拿账本给您。”程石笑出声,一把搂住她,往她脸上香了一口,“少奶奶气势好足,吓得我腿都软了。”
“真是吓软的?”
程石盯着她不说话了。
杨柳转身往山下走,“新来的四个老镖师最近都在忙啥?”
“砍竹子和藤条准备搭圈棚。”程石大步跟上,随手扯了跟草藤含嘴里,“满月了就可以了是吧?”
杨柳不说话。
“是不是?”程石撵上去拦住她,一个打横抱起,在她惊呼声里往上颠了颠,“我问春婶了,她说可以。”
“你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杨柳扯住他脸上的肉,看他脸变了形,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贴上去亲了一口,“真丑,得亏咱闺女不随你这个怪模样。”
下了山,程石就去村里找了几个男人到地里挖坑,鹅群被赶走不罢休,吵吵嚷嚷到天黑,人走了它们才肯进山。
……
月上柳梢头,程石从他娘手里接过小闺女,弹了个响舌,见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又弹了下。
“走了。”杨柳拿上两片尿布从屋里出来,问廊下站的婆婆:“娘,你去不去?”
“你们去,我要练拳脚。”
一家三口出门,身后坠着五只满身肥膘的大狗,走到村里看到母狗,它们立马甩了主人拐了道。
“让我瞧瞧,呦,小丫头长得真好。”提着泔水桶的妇人踮脚往襁褓里看一眼,“肤色真好,随了柳丫头。”
“爹娘长得都好,娃就没丑的。”蹲在门口吃饭的婶子搭话,“不过这就不能喊柳丫头了,要喊娃她娘。”
杨柳笑笑,“喊什么都成,喊得应就行。”
程石怕她们站着一直说,抱着孩子催:“爹娘都在家等着。”
“婶子们,我们先过去了。”杨柳打了个招呼,小步跟上。
杨家老两口早早吃了饭就坐门口等着了,听到说话声快步迎上去,杨母从女婿手里接过外孙女,“来看看外婆家,咱家就在村头,等你能走路了,外婆天天喊你来吃饭。”
“小妹。”杨大嫂站在檐下撑着腰喊了声,“外面刮着凉风,进屋坐。”
杨柳过去扶住她,“也快生了。”
“嗯,往下坠了。”
屋里点着油烛,人进屋就关上门,杨母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的细银镯,只有一个,她给孩子撸起袖子戴手腕上,“我现在就俩外孙女,你一个,你芸姐姐一个。”她抬头跟女婿说:“我家不宽裕,阿石你可别嫌弃,这也是我跟你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