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用青布蒙了一层,杨柳剪开绳子掀了布,其中一筐全是海货,照旧是一式两份,另一筐装的就是穿的用的,时兴的布料,一折油布,灰棕色的油布就占了大半个筐,最下面放着一个眼熟的包袱。她拆开其中一封信,一通看下来只看明白了两三成,最下面的包袱果然是春婶的女儿给她捎来的。
天色即黑,大地仿佛蒙上了青黑色的薄纱,盖房的人散工,杨柳拿工钱发给他们,轮到她老爹了,她挨了一眼瞪。
“知道你不要,你不要我要。”杨柳把一串铜板装荷包里,美滋滋地说:“我都嫁人了我爹还挣钱给我花,整个杨家庄也就独我一份。”
这个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收了钱随口说几句话各回各的家。
“爹你等等,你先别走。”杨柳喊她爹进屋,见院子里的五只狗往出跑,就知道是程石回来了。她把桌上的包袱提给他,“海货,我婆婆送给你们的。”
“之前的还没吃完,你们自己留着吃。”杨老汉背着手不接。
“我们也有,漏了谁也不会把我们漏了。你跟我娘说也别细着吃,每顿多炖点,再不然你们嫌多就给亲戚送点。”杨柳直接把包袱放他脚边,门口也出现了脚步声,她迎上去问男人累不累,“娘寄东西来了 。”
“我估摸着也是今天。”程石进门先招呼老丈人,他看眼地上放的包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站门口问:“这天马上都要黑透了,爹你还不回去?晚上想留我家吃饭?”
杨老汉:“……我家不缺饭吃。”他转身要出门。
“东西忘带走了。”程石提起包袱撵上去塞他怀里,“你这老头也是喜欢端架子,非得让我这个做女婿的亲自跑一趟给你送过去才收是吧?”
老头咂了下嘴,刚想说话就被打断,只好接过包袱,“给你娘说一声,以后别给我们捎东西了。”
“那以后我也不敢再找你帮忙,你打的小板凳,你儿子编的提篮竹筐扫帚刷子什么的也别往我家送。”在犟嘴一事上,程石从不词穷。
嘴拙的老汉只能闷气挎着包袱回家。
程石先回屋洗了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吃饭,饭后对着油烛把信纸捞出来看,“二舅让我们再送三十只鸡鸭过去,大舅问熏鸡熏鸭熏鱼什么时候能卖,他让人把货柜都整理出来了。娘说天气转凉,让我给马车搭个篷蒙上油布,下雨的时候别淋雨受了寒。春婶的包袱你给她了吗?”
“给了。”杨柳接过他手中的信,啧啧道:“远香近臭,之前住一起时娘动不动看不惯你,恨不得一天三顿打,这回去没多久又开始惦记你。”
“那当然了,我是她儿子嘛。”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第九十五章
“我去犁地了。”从镇上回来, 程石换了身行动利落的窄衣,他拿起桌上的水囊别在腰带上,跟杨柳交代一声扛着铁犁出门, 牵着枣红马去换吃草的牛。
墨线弹在剥了树皮的松木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老木匠扯开墨线, 示意俩儿子动手锯木板, 他走到一边跟程石搭话:“去犁地?”
“嗯,你家田地没几亩吧?做木活儿也没闲时间去地里忙活。”
“有个十来亩,家里的女人在种, 收的粮够一家人吃。”老木匠看了眼体型膘壮的枣红马,问:“车顶棚是去找朱木匠打的?”
“去找了, 他也给马和车量了尺寸,手艺看着差不了。”程石把犁换了个肩膀, “你手艺不差,介绍的指定也是有真本事的。”
“这你放心,都是一个村的,我也不能黑着良心蒙骗你, 别看他右手少了根手指, 本事是实打实的, 当年一起学木活的就他学的最扎实 。”老木匠只差拍着胸口打保票了。
程石点了点头, “你忙,我下地了。”
一人一马走远,老木匠的大儿子说他没眼色,“没见程石扛的犁都没放下来,人家急着去干活, 对一个木篷车的顶篷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程石确实是急着干活儿, 麦茬在地里沤烂了又生了草, 他赶着牛在地里翻土,麦茬和枯黄了叶片的草被湿润的土压住,风吹日晒大半个月,草渣在地下腐烂,最后化成新一轮麦苗的肥料。
村里放养的鸡胆子大,人和牛在前犁地,它们跟在后面从土里刨食翻出来的虫子和蚯蚓,毛色鲜艳的公鸡斗志昂扬地伸直了脖子为母鸡放哨,防止别家的鸡群过来抢食。
锋利的刀在鸡脖子上抹了一下,尖利的鸡叫变了调,濒死的母鸡展开翅膀在地上挣扎,割断的喉管里发出的声音翻涌着气泡声。杨柳手上揉着柿子干,看三只狗崽子围着断气的母鸡转悠,她斥了声,等春婶端了开水盆来烫鸡毛,她把狗都带离偏院,回到后院拿了个石榴吃。
因为石榴果皮厚没被山里的鸟糟蹋,三棵石榴树摘了整整六筐石榴,摘回来的第二天就循着书上的法子酿了两罐的石榴酒,眼下还剩两筐带皮的,皮还鲜嫩,跟才摘下树时不差什么。杨柳拿了个筐,选着个头大形状好颜色红亮的石榴择出来单独放一起,打算过两天去镇上让信客捎去县里。
隔了一道围墙的院子飘出鸡汤香,杨柳大着嗓门问:“春婶,饭是不是快好了?”
“鸡汤炖好了,你要是饿了先来喝碗汤。”
“没有,我去喊阿石回来吃饭。”杨柳走到桂花树下折了根开着淡黄花簇的枝子插头上,喊上在院子里扑咬打闹的狗出门。
“哪去?”对面的阿嫂扯了把稻草准备进屋点火做饭。
“去地里一趟,还没做饭?”杨柳停下脚。
“这就准备开火。”
杨柳“噢”了一声继续走,遇到人就停脚说几句话,赶鸡的,择菜的,洗衣的,挑水的,等她走到地头,程石也赶着牛从地里起来了。
“饭好了?”程石在草上蹭掉鞋底的泥,随口问:“今天做的是什么菜?”
“炖了鸡汤,应该还有个凉拌的海草,这是我看到的,其他的不知道。”
两人又一道往家走,路过水田,大水牛挣着绳下田啃了两口新发的稻苗,程石左右看看,把铁犁从牛背上扛下来,牛橛头砸进土里,留牛在田里吃草。到村里又问熟悉的人家借了个盆,从堰里打了盆水给它端去。
杨柳站路上等他,遇到盖房的人散工回来,她喊她爹到她家去吃饭,老头瞥了眼大步走来的小女婿,粗声粗气地说他家里不缺饭吃。
“你这老头子可不知好赖,女儿女婿喊你去吃肉,你还垮着脸。”端碗在外吃饭的人赶走凑到脚边的鸡,打趣程石:“你得罪你老丈人了?”
“我可不敢,还指望老丈人给我盖房,哪敢得罪。”程石嘴里没个正经,他看了眼快到家的老丈人,扛着铁犁跟杨柳往家走,在别人家墙根撒尿的狗见主人走了夹着尾巴溜溜哒哒跟上。
“还有几亩地没犁?”饭桌上,春婶盛了碗米饭递给程石,“家里家外铺了一大摊子,早上晚上不得闲,种庄稼又不赚钱,要不少种点?”
有什么不得闲的,也就早上开铺卖鱼卖蛋离不了他,撒网捞鱼的活儿被坤叔揽去了,山里的鸡鸭鹅更不用他操心,正在筹建的熏肉房有他老丈人帮忙盯着,程石心想他就是个闲人。
“有田有地不种粮食种什么?种庄稼不赚钱,但我喂两三千只鸡鸭鹅和四头肥猪,它们的口粮我不掏钱买了。”程石挟了一筷子拌海草给杨柳,她不吃他就放自己碗里,继续说:“不得闲才好,得闲了反倒没意思,狗倒是清闲,整天在村里瞎蹿惹是非。”
“你不觉得累就好。”春婶也就随口一说。
累的是牛不是人,牛拉犁人扶犁,人就胳膊腿使点劲。程石下午再去地里,就见牛吃饱了肚子卧在水田里,盆里的水也喝没了。
“起来干活了伙计,晚上拌槽油饼兑米糠犒劳犒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