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死了。赤条条进家里做了两个月,辛辛苦苦攒的钱,又被偷了。”张妈妈回屋查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在门口跟货郎叹气。

她和巧红是一个屋的,巧红的东西她看过了,就剩了个铺盖卷。张妈妈以为同屋的东西是让贼偷得裤衩子都没剩,心里激动,自己丢了东西也不心疼了,说得脸泛红晕。

这时,娟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巧妈妈在吗?”

张妈妈嘴里嚼着一只卤鸡腿,两只手都油汪汪的,觑着她问:“你找她干什么?”

娟子一下就哭开了,唬得张妈妈鸡腿都掉在地上,让狗叼了一口。

张妈妈打走狗,把鸡皮去了,在汗巾子上擦了一遍,又用手撕着吃,笑:“跟妈妈说,那老货怎么你了?”

娟子眼睛盯着鸡腿,哭哭啼啼地说:“我今年都二十了,还没找着婆家,急得四处求神拜佛,那个打巧妈妈手里得来的桃花符里被我放在佛前供了一下午。头都磕破了,结果是假的,二百个钱呢!”

还是跟她同屋的姐妹想偷她的桃花符,眼睁睁瞅着那个符包儿里边慢慢渗出了黄水,又慢慢飘出臭味,唬得要不得,跌跌撞撞地把娟子叫回来,哆嗦道:“天煞孤星投胎的小蹄子,你的桃花烂得流脓,以后剃了头做姑子,这些花肠子都改了罢。”

娟子不依,跑过去把符包拆开,一看里头裹的哪里是符,是杜家三花猫吃剩的带肉鱼骨头,天气热,都让捂出蛆了。

她把符包在帕子里晒了出来。

周围一片惊呼,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娟子咬牙切齿:“太太奶奶,我的钱不过汗毛粗,被哄了又值什么,只是担心太太奶奶们的好东西被哄走,就是大事了。”说着,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杜家上下都有些回不过神,黄米胡同别说有人丢东西,就是狗咬狗的事儿也不常见。喜鹊顾不上回屋看,先掏了三百个钱给娟子堵住她的嘴。

娟子收了声,揣好好钱接着哭,这回干打雷不下雨:“我的姻缘。怎么这么难呀”

倒是张妈妈,听到同屋就是那个卷了钱跑掉的贼,跌在地上,真哭了。

她恨那些东西不是让她抱走了,泪如雨下道:“这贼狗肉,偷了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啊!”

楚韵听到这头的动静,跑过来看她这样,怪不忍的,道:“张妈妈,你丢了多少啊?”

张妈妈:“一吊钱!”

众人哗然。

这个张妈妈是给杜太太杜老爷做饭的厨子,管着灶上一摊事,她一个人在油水丰厚之处待了十几二十年,就存了一吊钱。

这……

楚韵都不知道她只丢了一吊钱是福是祸。

喜鹊亦惊了,张嘴半天才想起来劝她:“妈妈,咱们往好里想,一吊钱你少发两场牌,就省下来了。”

“省得下来我还会只有一吊钱?”张妈妈抹着眼泪骂巧红。

那个卖姑娘小首饰小玩具的货郎,听得紧张地搓了几回手,他看张妈妈哭闹都看得不想走了,最后叫喜鹊关了大门撵了出去。

有人叫住货郎:“给我来一方洒金十字纱帕。”

货郎:“你也听说杜家被一个叫巧红的老妈子偷了?”

“哦?你说说看,我看咱两知道的同不同。”

货郎:“那一家子损失不下几百两,家里下人撒泼打滚的都不想活了,要不是我劝着,耗子药都吃下去了。”

一下子,四面八方地人接二连三二往杜家来。

黄太太浆洗完衣裳,正踮着脚尖摘槐花,打算晚上做道槐叶冷淘吃。

风闻杜家失窃,手往鲜红汗巾上一擦,马不停蹄地过来,自家丢了小银刀都没想起来,

进门就看着暗自垂泪的杜太太安慰:“好嫂子,银子丢就丢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时屋子里已经有其他几位太太在。

都在询问杜太太:“究竟丢了多少?看你哭得这脸儿!”

杜太太不好意思说自己丢了两口袋老米,支支吾吾地不肯出声。

大家看她这样,忍不住又把银子往上翻了一番。

千八百两银子,和大爷和泰大爷,卖身也未必能在六七年内赚回来。唉。

有人认识这个巧红:“这老蹄子在主子跟前素来话少,行事也唯唯诺诺的,像同张妈妈和何妈妈一样去赌牌、偷懒,都很少。一味地抱着钱罐子过活,只是胃口大些。没想到她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有人狐疑地看着杜家人问:“你们就半点没发觉?”接着又好奇起巧红的下落。

楚韵巴不得巧红跟杜家没有一毛钱关系,要是真让人知道是巧红下套害的傅家人,那还得了。

摇摇头:“人早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她是山东那边来的,不知道底细,找着亲戚故旧藏个几年,谁翻得出来?当初还是我大嫂看人价便宜想寻了几个回来想给娘家人送去,才寻到这个巧红……”

眼看着要说到闵氏给娘家准备的婆子如何落到婆婆手上时,杜太太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楚韵缩着脖子不肯说了。

她便不说,诸人亦能自我补全。

谁家没有趁着东风买过便宜的奴仆?

婆媳间不就争来争去的那点事么,必定是杜家庙小买不起那么多奴才,做婆婆的眼红儿媳有钱。

没想到杜太太还是个刻薄儿媳的人……

“也是这话,如今这世道奴大欺主的事屡屡发生。杜家这是乱发好心,买了几个快饿死的奴才回来,给人吃了两口饱饭就把人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位太太清清喉咙。

众人都有感而发,说那个老妈子是坏水种子,背主忘义,跑出去也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