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罗阿城绝不会租车回去,再远,他都会走路,穷人的时间是不值钱的。
但如今他每个月只有四天假,耽搁在路上就划不来了,而且他还买了菜呢。
罗家父母在门上晒稻子挑稻种。
罗老爹学着地主的样子卷了一丝旱烟小口小口地抽着,时不时去看一下自己的稻子。
他跟老妻道:“这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一样的地一样的种子,怎么咱们手上这种子只能出四百多斤的粮,人秦家就能出五百斤呢?”
罗母欧老娘没听说过这回事,道:“你怎么知道秦家出了五百斤?我昨儿去问他们,秦好女那丫头说只有四百五十斤,比咱们家就多十来斤。”
“那小坏蛋最滑头,她嘴里能有真话?去年咱们一起在秦家发种子,种出来多少谁不知道?当时有五百多斤!最好的种子仍归了他们家,他们还能种得比我们差?真当秦老爹吃素的?”
欧老娘听了也不气,道:“五百斤就五百斤,你跟上头比有什么意思。咱们跟去年比,已经烧高香啦。”她更关心的是多出来的稻子能卖多少钱。
罗老爹听到这个更难受了。
乡里的稻子如今都收得差不多,要是按楚韵说的十二文一斤卖,每亩地要比往年种粮多得两千二百七十五个铜板,这已经足够京周得农人宽裕地过一个半月。
要是多种几亩地,一年两收,勤快的人家甚至可以做到在风调雨顺之年丰衣足食。
农人不会算这么精细的账本,但心里也有个大概。
这五百斤的新稻十乡八里一下子就出名了,而且是口口相传的出名。
周围乡县很多农户都跋山涉水地跑过来想换稻种回去。五斤旧稻换一斤新稻,这么算下来也不亏,但谁吃撑了换上千斤粮食在家囤着,粮食不吃那是要发霉的。
但要把其他的种子拿出去卖吧,找过来的粮商和地主,不知是说好了怎的,都还是给往年普通种子一样的价钱,四文一斤,一个铜板都不肯多加。
大家骂了一顿粮商地主,不答应,想着还不如换给其他农户,还能积点儿功德。于是野牛沟附近的农户粮食越堆越多,但钱大家伙儿是一点儿没多赚。
而且不知怎么,逐渐连愿意跟他们换粮的农人也不见踪影了。
大家实在没办法,就跟秦家人商量,能不能在楚韵那里寄卖,他们愿意给个两成的跑路费。楚韵当然愿意,她说了很高的价格,九文五分一斤收,卖十二文。
这么贵的粮,很多人都没听过。但,大家觉得新粮值得,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家里的粮食都往楚记搬。
楚韵这边新粮卖不掉,但旧粮能卖,只是得不够多。因为她不肯降价。东西再多,也不能亏本,不然以后就卖不上价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样普通稻子麦子拉过去并没有价格优势,每天卖得还没有瓜子儿多。
佃户眼巴巴地等了半个月,眼看着楚记瓜子儿生意做得红火,粮食卖了这么久都卖不出去,有人就慌了,想着再跟粮商和地主谈一谈,能不能多加几文钱,价格即使比城里的低一些,他们也愿意点头。
为这个乡里还开了个会,最后说下来新粮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于八文。
但来的粮商无论如何都只肯出五文钱一斤来收,这差了快一半,乡里人舍不得,两边就这么耗着。
农户没钱,拖不起,今天罗老爹出门已经看到,有些人愿意五文一斤卖出去混个肚儿饱了。
那些人还跑过来劝罗老爹也卖了。
罗老爹把人骂了一顿,回来就闷头抽烟,硬挺着不肯点头。
当时一起发种,烈日炎炎吃了多少苦,那么多人凝聚在一起花了多少心血,现在想起来他两只胳膊都疼。
这么贱卖良种,自己要是点了头,以后农神还肯光顾罗家的地吗?
想到这里,罗老爹一咬牙,小声跟老婆子道:“大不了咱们把它放成血红色的老米,卖给旗人老爷去,他们不是爱吃这个吗?吃死他们得了!”
欧老娘只当做没听见这个混话,还是想着,要是能十文、十二文一斤卖出去就好了。
那样,自己的小闺女小儿子就能有嫁妆钱和娶媳妇的钱了。
第139章 用老爷打老爷
野牛沟民风还算淳朴,但里头也是什么人都有,偷奸耍滑的贪小便宜的都很多,但不管好的坏的大家在田里过了一辈子,都知道贱卖粮食的是蠢货,所以最后真同意卖的都是家境不太好的门户,家里有个病弱老娘老爹、牛胃大小子什么的,大部分人都跟罗老爹一样,挺着不肯卖。
尽管不知道挺着有没有用,但人多挺一天,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太后悔。
周围的粮商等了半个月,愣是只收到几百斤粮,都气得得一肚子火,来之前他们就把这个种子打听清楚了,一年种两次,第二次种就得在六七月种,过了时候就不行了,等到明年,放坏了怎么办?
这想到这里,一群人都有些恨这些硬骨头茬子。
“送上门的钱都不要,活该一辈子弯腰在地里干到死!”一个粮商跑了几家人无功而返后这么恨恨地跟兄弟们说。
平时同行相轻,你看我我看你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眼看着钱摆在跟前一口也吃不着,大家就又是好兄弟了。
好兄弟们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定了桌饭菜在一处半掩门里商量怎么办。
很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端着七大碗八大碟上来,几个粮商伸头一看见都是什么炒小虾皮、圆葱木耳、酱香鸡蛋饼,最大的一个肉菜也就是卤猪头,猪头煮得稀烂卖相也不好看,但村姑贵妇各有风味,几个人吃得倒也香。
酒过三巡,一个尖嘴猴腮的粮商夹着猪耳朵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现在给钱都不要,以后吃板子就老实了,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想着翻身发财!种地的种富了穷的可不就是哥儿几个了吗?”
这是句老实话,天下总不能人人都有钱啊,一下子接这个话的人不少,一个两个都说要给这群泥腿子颜色看看。
半掩门可不在乎什么男人伟业,她只想着多卖点儿酒钱回头买点儿家用,看这一群老爷说要找人出气,她也样样都顺着说,不到下午这群粮商都被她灌得烂醉,要不是心里惦记着事早就倒了。
但这会儿一个两个个都睁着眼摇摇晃晃地指点江山,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借着酒劲顿生万丈豪情,自觉世间万般事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走,咱们再去劝一回,他们要是卖咱们还给五文钱一斤买,要是他们还是不识相,就别怪哪天仓库起火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赚不了,这群下三滥的东西也别想赚一个字儿!”
酒长怂人胆,几个大老爷们乐了一阵当真收拾包袱跳上马车嘱咐马夫往野牛沟走。
里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粮商看情况不对,伸手拉了两把没拉住,跳上车就自己悄悄溜了。
再值钱的东西也犯不着搭上谁的命啊!
马夫看着像是要出事,都低着脑袋不吭声,让做什么都含糊着答应,赶车也慢慢地赶,想着路上让这群老爷醒醒酒,免得真闯出祸。
等到了野牛沟太阳仍正旺着,家家户户吃了饭休息了一阵都去地里忙活,家里就剩些老弱病残和妇孺守门。
粮商懒得跟女人说话,他们要找能主事的,一来二去就摸到了罗老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