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道大菜,一个用棕色大粗陶瓷碗装着的砂锅白肉,整锅肉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儿格外诱人。

楚韵在进杜家门前倒是听喜娘说过旗人老爷都爱吃这个,可真进了杜家门楚韵发现这些都是误会,这白肉顶多算个偶尔出现的小家常菜,甚至大多时候出现都是给家里下人分到肚皮里去了。

没为什么,肉多顶饱!

楚东陵当然不知道这个,他防备着楚韵告状说嫂子故意给她吃没炖软的老母鸡下的是血本,锅里装了一大锅清亮的汤,白嘟嘟的肉都冒了尖儿。

楚韵闻着肉香就着芝麻酱、酱豆腐和韭菜花调出来的蘸料吃了一小碗,鲜肉饺子也吃了五六个。

这些菜眼看着吃不完,她就让打包装上等会儿给秦好女送过去。

杜容和给她盛了好几次菜自己没动筷子,他倒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想故意给楚东陵一个下马威。

这下马威也有讲究,要让人舔着巴着,时不时给一棍子再时不时给个甜枣。

以往楚东陵在外打着自己旗号四处钻营,就是他给的甜枣,这回杜容和是专门来给大棍子的,神情就冷了许多。

楚韵边吃饭边看着小荷老师的下颚线想,大暖男冰块脸,真是各有各的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让他再当个冷冰冰只会说好的机器人什么的呢?

杜容和让楚韵看得有些发毛,深深地看她一眼后脸色更冷了。

这边当妹妹的心头一喜,那边楚东陵好哥哥看着妹夫这眼神一顿饭吃得胃里发痛,好弟弟地喊了两句始终不见这小妹夫搭腔,讨了个没趣儿,自己就有些忐忑。

楚东陵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跟姓杜的修好,不然以后他还怎么从宫里出来转悠的太监身上化缘顺好东西卖呢?

杜容和看得好笑,等着楚韵吃饱喝足,把楚宗保打发回去悬梁刺股,便当着楚东陵和柯氏的面淡淡道:“我和小韵夫妻一体,她要葬六岁的楚芸自然也要把六岁的我带走,一下走了两个人,多少有些不吉利。

我找大师算了算,大师说最好家里开了祠堂,让人哭丧守灵,请人三跪九叩地把这块牌位放在屋子里去,完全把以前那个魂送走,不然家里迟早得被前头两只鬼一窝送走。

我想着这宝地又不是乱葬岗,哪能住一窝鬼呢?于是敲锣打鼓地找了人,既安葬那两只鬼也给哥哥嫂嫂积些德,趁着大家都在,东陵兄,咱们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儿一起做了吧。”

什么喜事?楚东陵让杜容和阴阳得脸色难看,但还不等他搭话,屋子外李叔就带进来一房人。

女人梳着往后勾的大勺发髻,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衣,看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左边拉着十三岁的儿子,右边拉着十二岁的女儿。她男人只有三十多,一根大辫子盘在头上,也穿得灰扑扑的,大肥裤腿卷了好几层堆在脚边跟着李叔走在前边,妻小都在后边。

杜容和道:“这一户人家都是内城罪官家流出来的,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摔盆打碗都能做,要是家里不幸走了什么老人,再不必花冤枉钱。”

楚韵差点听笑了,楚家现在名义上就两个人,楚东陵和楚宗保,楚宗保还小啊,这能走的老菜帮子可不是只剩一个了吗?

楚东陵已经快让气死了,他就说自己乡下土妹子怎么变得这么坏了,感情都是这老米养的孩的。

他憋了一肚皮的脏话,转头看到杜容和雪白的衣裳又把话咽回去了,默默道:还是银子要紧。

银子要紧就更不能要这么多人!

内城出来的奴才能有吃素的吗?人家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大酒喝着大肉吃着绸缎衣裳穿着,就是烧火丫头也多半比外头小户千金过得好。

楚东陵张口回绝,道:“三爷的心意我领了,但楚家门第小,养不起这么多人,再说人家前头主子是做什么的我是做什么的?没得辱没了人才,还是像三爷才配得上他们。”

杜容和笑道:“咱们一家子兄弟何必说两家话,我还能让大爷操心买人的钱?”说着把身契拍在楚韵手上,楚韵一溜烟儿就拿给柯氏了。

柯氏也不想要什么丫头,但看杜容带回来的这个是个满脸雀斑皮肤黄黄的丫头她就有些打退堂鼓,谁不愿意过当家奶奶的日子?

别人送到手上还不要,那是何等贱货,这人要是死那都是活活贱死的。

她都没看一眼丈夫,就溜到李叔那头跟这一家子东问西问。

楚东陵看得眼珠子直愣愣的,暗骂一声傻子,回头再对上杜容和腰杆子也没那么硬了,谁让他媳妇就差流口水了呢?

但他还是不肯收,还道:“这么大的礼,做兄长的怎么好收?要是让外头听了,还以为我们楚家卖女儿,楚老太爷泉下有知,也等不到两只鬼进来闹,今晚咱家就成义庄了。”

楚韵想,怎么就不是卖女儿了?杜家的给得聘礼她何曾看过一指头?

于是走过去挽着小荷对着哥哥,学着郎氏做派嘟着嘴笑得甜甜儿的,道:“唉,哥,咱们骨肉相连,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你的仆人不也是我的仆人吗?三爷留几个人下来,也好替我给尽些孝心。

长兄如父,我想着我在那边呼奴唤婢,兄弟这头吃糠咽菜就掉眼泪。你实在疼我,不如让我和三爷隔三差五把人带走使唤两三回,外头听了还能说什么?”

楚东陵都不知道自家如今三天一小肉七天一肘子的究竟哪里吃糠咽菜了,再说,什么他的仆人就是她的仆人,还隔三差五送过去给她使唤,呸!天下姑娘有这么不要脸的没有?

他还是说什么都不答应,自己是真养不起啊。

杜容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直接笑问柯氏:“后宅的事,男人说了不算,你怎么不问问嫂子呢?”

话一下就甩到柯氏这边。

柯氏在旁边拉着人说了半天,问出来这个妇人叫桂兰,丈夫叫米贵,大儿子叫米筹,小姑娘叫米花。

桂兰一家前头的主子最后做的是远地方的县令老爷。

这个老爷五十岁中举之后很快一路飞升,不到十年就做了考官,在任地一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家里鸡鸭鱼肉川流不息地抬进门,丫头婆子也穿金戴银,全家上家一百多号人就伺候四个主子。

好景不长,这老爷太贪了,贪得往秀才、举人上头塞大字不识一个的土财主,东窗事发后慢慢被贬成了县令,后来干脆直接下了京牢人头都不保了。

桂兰一家子被拉到菜市口任人挑选,她最怕的就是一家子分开,第二是怕再找个官家做奴才。

她简直被这些贪官污吏吓破了胆子,所以来了石榴胡同后,桂花就认定这儿了,不大不小刚好能过日子。

桂兰事无巨细地跟柯氏说自己以前做过烧火丫头,但后来是凭借梳头的手艺爬上去的,甚至当场给柯氏修了两下头发。

简单两挽,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柯氏对镜一照便问:“这个是县令夫人梳的?”

桂兰听多了大太太小媳妇打机锋,一嗅就闻出味儿了,温柔地笑:“太太,许多夫人都梳,你梳起来跟她们一样尊贵,奴才见了观音似的,都不敢抬多看。”

柯氏心里吃了蜜一般,她舒心地想着,自己这辈子终归还是有官太太的福气,即使她做不了官太太,有个伺候过官太太的仆人也跟那些人不差什么了。

至少不差她大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