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东陵怎么跟她说杜老爷是吃多了撑的,她都不信。

柯氏有自己的判断,嘀嘀咕咕道:“人家杜老爷是什么人?想是从小大鱼大肉金银不断的公子哥儿,旗人老爷吃什么能吃得撑到坏?八辈子没吃过怎么地?”

楚东陵也想不明白,他还跑去打听了一圈,青天大老爷,当真人人都说杜老爷是吃撑了,那黄米胡同的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由不得他不信。

但跟柯氏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而且他也觉得妹妹疯大发了,遂不提这茬,叹息着跟柯氏道:“李叔小半月前过来,你还记得吗?”

柯氏笑:“你最近弄这么些酒回来,我当垆卖酒一日见八百个叔叔,你说的这个李叔是八百个叔叔里的哪一位?”

“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让你做粥吃的那个。”楚东陵提醒。

小气如柯氏如有神助地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般道:“蓝袍子瘦长脸小鸡嘴的那位爷?”

楚东陵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当时来就跟我说想要我一过去开荒种地,我年纪这么大了哪干得了这个?我跟那边说让宗保过去慢慢开,我有空过去搭把手也就结了。”

柯氏听得哦一声,木着脸问道:“你是说,你那亲生的妹子,让人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就要让咱儿子过去犁十亩地?”

楚东陵笑了两下,他还没说,其实楚韵原话说的是让他带上小舅子大舅子小儿子和自己一起去。

他当时就差点让茶呛死,一边说妹子跟哥哥亲起来了,一边在心里惦记着楚韵弄的那个什么瓜子和她种出来的新稻子。

虽然杜家没往外说是他妹妹捣鼓出来的,但知妹莫若哥啊。这妮子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了。

老家人都说这孩子健壮如牛,一人能开二里地,种的东西也很好吃。

只可惜他收到楚韵和老太太从乡下送上来的农货素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白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个干巴巴的白薯就是楚韵的种田成果,并且在心里怀疑老家人是胡乱吹捧这个当家的姑娘。

结果楚韵嫁到杜家以后,城里慢慢出现了什么葵瓜子,后来又出现了什么新米,他心里早就犯嘀咕了,然而这个妹妹始终没有过来问他这个哥哥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做事。

楚东陵心里门清,这个妹妹绝不会原谅他,两个人从生到死也只剩利用关系了。

能被人利用也是好事一桩,说明他还能干,能干就有钱赚。

柯氏十万个不愿意,楚宗保一百万个不愿意。

楚东陵次日就带着两人去戏院看了出花木兰替父从军。

柯氏:……

她自然无论如何不能挡着儿子救爹,只能含泪舍了儿子,买了只大猪蹄回来。

楚宗保心惊肉跳地看着猪蹄子下了油锅,自己油煎火烤似的,唬得头发倒竖,半夜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

等到狗睡了,楚宗保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睡眼惺忪的爹问:“那个地是怎么挖的,是不是跟学里扫雪一样累啊?”

楚东陵哈哈大笑,道:“扫雪那就是玩,地可不是这么种的,要是人人种地如扫雪,天下哪还有读书人?”

楚宗保哆嗦着回去倒下又开始辗转反侧,等到鸡叫了,他又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熊猫眼的爹问:“十亩地有多大?想必只比咱家院子大点儿罢?儿子想了一晚上,若是这般大得地,还能开得出来。”

楚东陵几乎快笑断气,他幼时家里就只剩穷讲究,地也种过,粪也挑过,看儿子求知若渴的样子便涌起深深的嫉妒。

这时一看天都亮了,干脆直接穿上冬衣冬帽出去买了两个肉包子,想着带儿子出去见识见识,一个读书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说出去真丢死个人。

等他转身回来,楚宗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只脚在棉裤里,一只脚在被窝里,四仰八叉得像只倒翻的王八。

楚东陵直接踹了一脚在儿子身上,楚宗保吃痛,窝窝囊囊地揉着眼弹起来道:“爹,我不吃猪蹄了,咱不去种了吧。”

楚东陵没有同意,他十分冷酷地把人拉了起来,顺道还租了辆小驴子车。

楚宗保心性顽劣,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等穿好了衣裳吃好了包子,又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上了驴车后,他已经忘了今天要去干什么了,脑子里只当是踏青游玩。

楚东陵先带着他去了野牛沟。

这时已经到了三月初,天气时暖时冷,但野牛沟的村民已经打算开始种稻子了。

这个稻子已经跟上边通过气,可以大大方方地种下去,所以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楚韵卖了不少种子给黄米胡同的街坊,如今种的人不少,野牛沟也不打眼了。

秦好女带着葵娘在地里忙活,葵娘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日子辛苦,但比被陆五关在家好多了。

楚东陵是个油滑机灵的生意人,楚韵还没进杜家门,他就把杜家的老底儿弄得一清二楚,这时往杜容和的地里来也熟门熟路。

乡下佃农看他是个陌生人还有些警惕,楚东陵一说自己是楚韵的亲哥哥杜三爷的大舅子,一下子就畅通无阻了。

大家都见过楚韵,楚东陵和楚韵长得有五六分像,秦家人一边接待他们,一边使唤秦老爹悄悄去城里跟楚韵说乡下来了个打秋风的舅子,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让她别慌,人已经让他们拿住了。

秦老爹:刚过了年,乡下年猪缺得紧,若来了遭瘟的野猪儿,咱们两刀送他们做肥。

楚家父子只觉得乡里人很热情,有给他们拿白薯的,有给他们送馒头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笑嘻嘻地拉着楚东陵说着种地和养猪养狗的事儿。

楚东陵看此地民风淳朴,心里感慨难免勾动乡情,也跟着说了两句,他说的也不错,但比起楚韵那就远远不如了。

大家听了两句就嘀咕。

“楚家阴盛阳衰啊!”

“这还用说?物似主人形,看好男和好女就知道楚家啥德行。”

作为衰阳的秦好男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垂下了头。

楚宗保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着田转,看乡下大爷皮肤黑、衣裳破旧都不乐意和他们搭话,于是就拖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秦好男问:“好人,你知道十亩地有多大吗?”

“我叫好男,不叫好人。”秦好男纠正。

楚宗保笑出了鸭子叫,这是个纯正的乡下土包子,太可笑了!

秦好男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是鸭子下巴吃多了吗?我爹说鸭子下巴吃多了就会嘎嘎叫,以后少吃点罢。”

而且他没想到这个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这不就是个傻子吗?自己至少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