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儿子在外头的权力超过爹能掌管的权力,那父子关系就反过来了。

这是唯一能反抗孝道的法子,到时候大哥想把韶姐儿嫁给叫花子都没人会反对他,还会夸他品行端正,不嫌贫爱富。

这么想着,次日一早,洗漱穿戴完,杜容泰就往正院去了。

郎氏正陪着荣姐儿、月姐儿用早饭,杜老爷穿着夹棉的绸衣乐呵呵地站在廊下逗鸟。

喜鹊在旁边见他不到一盏茶工夫脸就冻得发红,还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里一惊。

她觉得杜家有些事变了。

别看杜家这么十几二十年都很热闹,但杜家是有规矩的,三兄弟中最初是二爷出钱出力顶了长子的位,但在外头二爷从来不会给大爷脸色看。三爷话少出来见人的时候也少,他出息了也没有跟两个哥哥争什么,反而待他们很恭敬。

三个兄弟对老爷也很服气。

在喜鹊看来,杜家女人听男人的,男人是父先于子,兄先于弟,不管家里怎么闹腾,大事上头一直这样,没有例外。

但今年很不一样,三爷先不服大爷惹出事,后来又不服老爷的管,现在更是直接跑出去不回来了。甚至两个姐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杜家如今才是真的乱了。喜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老爷,她发现,这个男人“小了”许多,也远远不如以前威严!

杜老爷的和气在黄米胡同是出了名的,但是从前他就算笑着,家里也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如今他偶尔会流出深沉的样子,喜鹊反而不怕他了。

杜老爷老了,她心里唏嘘地想,接着忙从里头递出来一个暖手炉。

杜老爷用帕子擦着鼻子,看着暖手炉脸色猛然沉了一瞬,喜鹊立马垂着头进去了。

杜容泰过来时,杜老爷手上的暖手炉已经凉了,他搓着僵硬的手,温柔地把儿子叫过来,想关心下他吃了没。

等伸手摸到的是年轻温热的皮肤时心思就淡了一层,等见到杜容泰只穿了件单衣还红光满面时,心里更是猛然升起了一点不痛快。

他笑着捏捏杜容泰的手道:“长大了,是个男人了,火气旺得连衣服都不多穿一件。”

他杜淳风已经比不上这样的年轻人了。

所以下头的孩子们才一个一个都不想服他的管了。

这是做了一辈子爹的杜老爷最不想见到的场面。

杜容泰恭敬地叫了声爹。

杜老爷笑着问他:“大早上的,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呢?”

这话很有讲究,听在人耳朵里跟二爷没规矩似的。

喜鹊胆战心惊地缩在门边上竖着听,听完了还把话学给太太。

郎氏一听这个就皱眉,等父子两个都进来了,她就看着杜容泰轻声道:“咱家是礼仪之家,下回这个时辰过来先让丫头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多备两个好菜。”

杜容泰也不接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吃饭,一连吃了三个羊肉大葱饼才摸着嘴停下,道:“娘,明年我要带着大哥一起走,昨儿我已经跟营里说好了,他们说让大哥先跟着我,打仗亲兄弟,多好的机会。”

杜老爷直接傻眼了,但这么多年的演技又让他做不出翻脸的表情,憋了许久才结巴着问:“你让他跟着去做什么?这事你怎么没先跟我说呢?”

“大哥这么大年纪,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我不幸死在外头回不来,下半辈子他怎么办?我想着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饿死,不如跟着我一起走,要生他以后的路自然好走,要死,我们兄弟一起走了,也省得我做鬼还挂念他。”

杜容泰夹一筷子菜,半真半假地感叹一番,说得郎氏直掉泪,一把把儿子搂过来心尖子肺叶子的叫。

她早就知道外头不太平了,只是一直忍着不问,假装不问坏事就不会来而已。

等儿子真这么说了,郎氏就装不下去了,刀剑无眼,那些蛮子又那么厉害,头一次跟他们打仗,巷子里披麻戴孝的样子她还没忘呢,这会儿怎么舍得自己两个儿子都走?

但郎氏有一点好,她很少干涉儿女的事,尤其大儿子无能,二儿子顶了家里七八年的长子之职,她听二儿子的话都听惯了,闻言虽然心如刀割,但最后仍然没有拒绝,道:“咱们旗人,不靠这个往上走靠什么往上走呢?”

杜容泰熟知老娘习性,拍着人的背安慰她自己一定会把大哥带回来,再不济还有一字决跑啊。

杜容泰:“这可是咱家不传之秘,娘还要再担心吗?”

郎氏心里还痛着,脸上已经被儿子哄出笑声了。

杜老爷越听越堵什么叫“跑”!

他深吸一口气,掐断这个话头,仁父般开口:“你跟老大说了吗?生死大事,还是得老大亲自点头才成。”

杜容泰笑得更深,道:“我就是防着他听见消息往闵家跑去躲着不出声,一直没跟他说,闵家那一大排人,儿子也打不过啊。干脆把事做绝了再跟他说更好。”

杜老爷听到他自己把事情做完了,脸色立刻灰败下来,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往年,杜家一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好之家。

怎么一下子就全变了呢?

在杜容和没起来前,杜容泰对杜家付出许多,又出钱又出力,他做的决定,杜家上下都习惯听下去了。

他说要带着大爷打仗,杜家上上下下立马就信了。

杜老爷都没想起来先去营里求证一遍,吃了饭就在屋子里想法子一直不出来。

杜容泰差点笑出声,他都不明白亲爹怎么混到今天的。

他在这说了半天,家里人都这么不情愿大哥去战场,怎么就没一个人跳出来说不许去呢?

要是大哥真的反对,那他杜容泰也不是会勉强的人。

杜容锦还真没有。

他对这个弟弟提不起一点脾气,听路过的丫鬟说了后就如丧考批地在院子里开始磨树枝,想自己做把弓,练练手感。

杜老爷看得生气,他也在想怎么这个家就没一个人跳起来反对老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