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拿着锄头看起来凶巴巴,一等他们说不拆了,脸上立刻就有笑容了,领头的那个还问他们要不要来家里歇着,乡里可以招待他们吃饭。

杜容和没同意,他怕是鸿门宴,一群人要走,村民也不拦着,就这么站着看他们往回走。

拆庙的事暂时耽搁下来,这么回去心里又不对劲,楚韵和杜容和商量了一下,就暂时溜到村口陆家歇着想法子去了。

李佑纯看得稀奇,要是他来做这个事,绝不可能就这么回来。一个村再多能有多少人,他可以带更多的家丁,更多的兵丁,甚至可以直接去骁骑营借人把村子围了。

这么做,半日就能把差了了,外头还不会有半个不字。

他奉命结交的许多文人都是嘴里说着爱民,绝不容许民真的在自己的地盘胡乱撒野,强娶民女,践踏禾苗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李佑纯想这两个人真有耐心,人家让他们走,他们竟然就真的走了。

陆家宅子已经封了,但他们家西墙还是破着,一群人很容易就能钻进去住着,跟着一起过来的葵娘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烧水沏茶给大家喝。

她进去就吓了一跳,陆家跟蝗虫过境似的,什么都没剩下来!什么多子多福帐、青瓦大鱼缸,通通不见了,就连灶上的柴都不知道被谁抬走了。

何妈小声嘀咕:“没了陆五还有张六,狗肉不上桌的东西,哪里杀得完?”

几个人叽咕一回,葵娘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包碎茶叶,朱雀白鹭看着不像话,就回马车上把自己的茶叶带过来,只是陆家的水都是井水,用不了特意买的好水,喝起来有垢,味道也苦。

两个丫头就跟葵娘一遍一遍去沫,让何妈把清亮的茶汤送过去。

楚韵也不嫌这个,她在乡下泥巴水都喝过,杜容和和李佑纯就无论如何不肯喝了,两个人都在陆家院子里溜达。

本来就破败的陆家一下没了主人立马就变得更破败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或许是跟传教士打过交道的缘故,宅子里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料味,杜容和故意逗他说是人肉上开出的花就是这个味。

李佑纯嘴里不肯说怕,脸早就白了,陆家藏在槐树林里,风水本来就不好,远远看着跟坟包儿似的,想着这里死了那么多人,陆五还老在家对着院子里兄友弟恭地说“大哥,你回来了?”“二哥,来吃饭吧”,谁想到这个心里不发毛?

两个人溜达了两圈,那头在宅子里乱窜的杜密跑过来气呼呼地扯着杜容和的袖子道:“三叔,里头有个没穿衣服的神像。你去把它砸了吧。”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这个像被藏在空心老槐树树心里,是被那些笔墨纸砚到处乱窜画画的杜韶找出来的。

楚韵听了也跑过去看,跟着一起来的下人家丁已经把像搬出来了。

这个是泥的,看着很简陋,但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圣母像,上半身裸着,下半身穿了条希腊风的裙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儿。

杜韶拉着她笑嘻嘻地说:“这个像有点儿奇怪,头上破了一块,我看里头似乎有头发,婶婶,你说里头是不是藏了个人啊?”

她这话是说笑的,但一下就让楚韵打了个哆嗦。

城隍庙里那么多神像,村民们无论如何都不许他们砸像的举动。

难不成,他们把来这边的传教士都刀了?

楚韵吞了吞口水,她怕吓着杜韶,搂着人往何妈怀里送,道:“可能是陆五太坏了,把兄弟们的头发割下来藏在神像里,想让神像记恨那些兄弟,让他们投不了好胎。”

杜韶有点儿醒过神了,她怯怯地看着楚韵,问:“真的不是里边藏了个人吗?”

楚韵笑:“藏了!”

人就是这么贱,她说没有杜韶还在怀疑,她说有人,杜韶迅速就放下了,还好笑地说她:“婶婶又想吓我。”

说着,拉着杜薇跑了。

何妈和两个丫头跟在后边,不许她们走远了。

楚韵这才转身去看那尊像。

下人已经把像砸开了,里头确实有个人,或者说是一具白骨,头发也是黄的,身长还穿着袍子。

淡淡的腐烂味传出来,楚韵用帕子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她没见过尸体,想想还是有些怕。

杜容和把她拉过来挡着不要她看。

楚韵转头去看李佑纯,她发现李佑纯一点也不怕这个,她这时才意识到,李二少爷手里其实见过不少血,他怕鬼但并不怕人。

李佑纯还想起什么似的跟他们说陆五杀传教士的原因,他说自己杀传教士,没想太多,就是看不惯家里的哥哥们,就想先杀两个人练练手,看看自己会不会害怕。

这人杀兄弟杀父亲,大家听了都没觉得奇怪。

现在一看,问题大了去了。杜容和小声道:“杀传教士的事,或许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这个村所有人联合起来一起做的。”

他还觉得城隍庙里都跟陆家这尊佛像差不多,里头都有人。

楚韵震惊了,她第一反应是这村子都这么危险了,你还敢把咱们一家老小全带过来!

杜容和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前头没想到这里来,谁知道这是一个乡的人一起做的呢?

楚韵又把葵娘叫过来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乡里人拜外来佛。

葵娘摇头,她说:“没有!庙子里有那些东西我看着还纳闷儿呢!他们从来都不喜欢黄毛鬼,陆五开始跟他们称兄道弟,后来黄毛怪要让他砸祠堂,他就再也没说过这两个人一句好话,甚至每次这些人来了后他都要请人回来做法事。”

楚韵问她:“你知道来做法事的有哪些人吗?”

葵娘被关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户朦胧地看看外头的动静,但她听声音能听出来一两个,她说:“应该都是乡里的人。”

楚韵迅速明白了今天乡民拦他们的古怪之处古怪在哪里。

她就说嘛,老百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砸祠堂信外来佛。

杜容和对这些人也很了解,道:“传教士内部也不团结,有的人会因地制宜,发鸡蛋吸引信徒,甚至允许老百姓祭奠祖宗。”

如果来的是这样的传教士,乡里老百姓能接受也不奇怪。

楚韵不信,她胡扯了一个在陕西乡下遇见的传教士,道:“这些人的佛跟我们的佛不同,他们的佛排他性很强,只允许善男信女拜他们,不许拜别人,祖宗在他们那儿也是‘野神’,允许善男信女拜祖宗的传教士回到老家。会被推上断头台。”

“你们说的都对。”李佑纯也想起一件事,道:“这些传教士如今分成了好几派,小部分在宫里吃皇粮,小部分在京里大张旗鼓地招收香徒信众,还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在忍辱负重四处隐秘地传教,这部分人跟大部分的传教士来往都不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