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衣衫上落着未曾掸净的残雪,门外烛火飘飘摇摇,瘦了不少的男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往日头上精致的玉冠如今成了毛边掉线的破布条……
“先去洗漱,身上有没有伤?”
赵妨玉要走过来,周擎鹤在赵妨玉出来之前拦住她:“你别下来,我自己去洗。”
赵妨玉在屋子里穿的鞋都是软底的绸鞋,那鞋子轻薄,别说石子瓦砾,便是一滴雨也经不住,更遑论这外面深到脚脖子的积雪?
周擎鹤嘴上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一双眼都落在赵妨玉身上,目光堪称贪婪。
周擎鹤没想过赵妨玉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和离书是早已准备好的,赵妨玉想走,随时都能脱身……
她没有,她替他周旋,甚至将香露制作之法交了出去,路上这些时日,他时时刻刻都心急如焚,恨不能背生双翼,直接从边境飞回来。
可惜,终归是边境与京城相隔太远,这一来一回,连年也不曾赶上。
周擎鹤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想想,也不必说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与境地,说什么都不过是一纸空谈。
她的心意,他知道就好。
收回目光,周擎鹤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出来时外面已经摆了饭。
赵妨玉跟着吃了两口。
“陈州的案子拖不了几日了,梅占徽已在秘密回京的路上。”
能到梅占徽手上的证据,自然是能证明周擎鹤无害的,但这最终是否能与周擎鹤扯上关系,还得看皇帝怎么想。
“锦衣卫在还未进入陈州时,便与梅占徽分开,分开行动后,梅占徽秘密收集到了罪证,如今已经带着证据回京。”
“裴严应当还不知晓,如今悬壁在跟着裴严,消息断断续续,裴严的手下被绑了,如今还想着救人。”
周擎鹤竭力控制自己,眼神不要太过轻浮,不要直勾勾的看着赵妨玉的红唇,但下一刻,赵妨玉温软的手便落在他的额上:“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病了?”
周擎鹤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我离开之后,京中发生了这么多事。”
一切都瞬息万变。
“梅占徽与锦衣卫当真不曾联络?”
这一点周擎鹤有些不信,梅占徽与锦衣卫被皇帝共同指派前往陈州,如今梅占徽独自归来,锦衣卫身陷囹圄,皇帝该怎么想?
他一介文臣,拿到了锦衣卫都不能拿到的证据……
这份证据到底是他梅占徽拿到的,还是谁家送给他的?
周擎鹤的脑子转的快些,赵妨玉也不打扰,安安静静的用了半碗乳饼:“手段不大光彩,他自己不曾说,但十四州的人曾在一位姑娘身边见过他。”
“那位姑娘是当地一位陈姓官员的独女,娇宠非常。”
那段时日,整个陈州周边都在搜查梅占徽,偏偏他与一位官员家的女眷联系密切,容不得赵妨玉不多想两分。
“派人去接应一番,路上有人阻拦我归京,拦不住我,便该拦他了。”
第336章 硕鼠
两人重逢后的第一顿饭,终归是没吃安生。
正吃着,外面便有人悄悄进来,行至赵妨玉身畔悄声道:“小七爷传来的消息,说是叫王爷赶紧出城,南外城的贫民所被雪压塌了,怕是叫人栽到王爷头上。”
连月大雪,贫民所的官员是个贪货,一直扣着贫民所的银子不给,抠抠搜搜,连修门的银子也要抠一笔下来。
贫民所的掌事今年新换作了这贪官的亲眷,贪钱的性子一脉相承,好赖撑过了一年,本想着明年再向朝中要一笔大银子修缮,好多贪些,结果天灾先来一步,压塌了年久失修的贫民所。
周擎鹤是个天生的倒霉蛋,这样的事儿有人想栽到他头上不奇怪,鬼神之说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更谈不上什么证据,就是写恶心人的手段。
但如今的周擎鹤偏生经不起,只能想法子避一避。
按理来说,若是晚两日回来也好,偏生回来的巧,如今再出城装作从未归来的模样,怕是来不及。
周擎鹤一声不吭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赵妨玉放下筷子,唤来醒枝掌灯。
殷红的唇轻轻张合,远不是话本子说的那样小别胜新婚的浓情蜜意,但周擎鹤听了就是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舒坦:
“王爷偶然回京,路过贫民所,见贫民所百姓生存艰难,下车亲自帮百姓修建民房,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赵妨玉从里间挑了一件浅色的新衣裳,叫周擎鹤带着。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陛下是君父,总不会罔顾民意。”
两人对视一眼,赵妨玉率先挪开视线,伸手将周擎鹤头上发冠弄松散些:“这一冠,可值百金,今年户部换人,如今当家做主的,是五皇子的舅父。”
周擎鹤脑子里多是赵妨玉替他捋发的手,以及两人陡然拉近的距离,许多时日不见,他总觉得赵妨玉似乎又张开一些,越发秾艳,宛如一株叫冰雪封存的旷世奇花,美的惊心动魄,又冷的人心神俱裂。
下一刻,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望过来,冰雪消融,周擎鹤又觉得一切都是错觉,只能愣愣的回个好。
他呆的有些不合时宜,赵妨玉只当他是一路上冻傻了没缓过劲儿来,伸手拧了拧他的耳垂,叫他醒醒神:“都记住了?”
耳垂上的力气不大,周擎鹤不觉得疼,只觉得心底像是生出来一个泉眼,一股一股的往外喷蜜:“晓得了,你在家再用些,我明日再回来。”
赵妨玉嗯了一声:“今晚不回来?”
不过是救灾,哪里用得上一日?
周擎鹤抱着外衣临走前留下一句:“今晚上我去老四那儿凑活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