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妨兰坐在边上想笑却笑不出来,一身青白色的菱花袄子,低头看着面前的书,只是久不翻页,想来也是心里有事。

赵妨玉站在边上看了会儿,看着赵妨云气急败坏,看赵妨兰明明心里恨得滴血,脸上还是一派清冷读书人的装腔作势,看赵妨薇口口声声权威对着赵妨锦苦笑,企图撇清和赵妨云天生一对的无奈。

“热闹好看么?”

年迈的声音传来,赵妨玉立刻低头喊了句先生。

先生笑笑,满是和蔼道:“听闻你日后要常去你父亲的书房侍候文书?”

赵妨玉点点头,谦卑道:“只是帮父亲研墨沾笔。”

先生笑而不语,最后进学堂前道:“你既聪慧,切莫辜负,多学多思。”

“世人多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人间浩大,目光所及之处不过人世红尘的沧海一粟,人一辈子要是只活在一座城,围着一座宅子打转,那人生也实在无趣。”

赵妨锦似懂非懂:“所以女子也要读书,不要围着宅子打转?可……不做这些我们做什么?”

先生没说。只道看个人的悟性。

这话其实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有想法的人不必多言,没想法的多说了也不明白,还要质疑。

课后,赵妨玉顶着赵妨云几乎将她刺穿的视线去赵悯山的书房。

今天的书房外很安静,安静到除了管家的赵山谁也不在。

赵悯山写完最后一笔,问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认为是对是错。”

第27章 一朝醒悟

“女儿认为,这话不对。”

赵悯山嗯了一声,往后一靠,让赵妨玉接着说。

赵妨玉打定主意做出头鸟,自然不会露怯。

“这些都是女儿瞎琢磨的,爹不许笑我。”

“女子无才便是德,往近了说,但凡是官宦人家,从未有当家主母目不识丁,往远了说,古往今来各地才女,留下多少千古佳作?可从未有人对她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许有人说过,但她们也不会在意。”

“女子为何要无才?都说男主外女主内,男子读书考科举,是为了入仕为官,女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要守好一个家。”

“但大户人家极少让家中女儿远离书本,读书才能明理,知事,才能不被人用浅显的招数骗去,读书可以学医,读史,甚至学为官之道,这些女子为何不能学?”

“先生说人间浩大,我不知道人间有多大,但我知道,我从未出过京城,甚至祖籍金陵,也从未去过。但从没有人说,我不该去,不能去。”

“仔细一想,女儿家的命不过从一个宅子到另一个宅子,然后一生就这样草草结束。”

“先生想要女子有自己的志趣,所有人都在说,女子就该一生行走过两座宅院,但先生想要我们有一项自己喜欢,并愿意终生修行打磨的志趣。”

“陪伴女子走过一生的,从不是夫君,也不是儿子,而是自己。”

赵妨玉说着说着,自己的血液都渐渐发烫,但对上赵悯山那一双沉静的眼,又瞬间冰冷。

赵悯山没有苛责,一反常态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不平的。”

“从前有你姨娘压着你,如今在大夫人院中,你自己压着自己,但你心中,总是有一分不平。”

“不怪大夫人,不怪你姨娘,也不怪我,你怪世道。”

赵妨玉低眉,脸上的倔强清晰可见。

赵悯山没有责怪,反而让赵山去取了一盒茶叶。

“要第三层那个檀木盒子。”

赵山端着盒子上来,一进门,檀木的幽香就席卷而来。

盒子里装的是一份品相极好的太平猴魁。

两头尖尖,片薄如纸,不见半点起伏,绿意葱荣又覆一层白毫,两叶抱芽,另覆一缕兰香。

赵悯山大抵不忙,难得有闲心坐在窗边晒太阳,还有闲心为赵妨玉解释茶叶的来历。

“今年新产的太平猴魁,太平山老树上下来的叶子,做好后快马加鞭送回来,一路上防潮防碎,摘了百来斤,送来三十斤,最后能喝的上品,也就一斤多些。”

赵妨玉不动。白嫩的手指缓慢的抚摸着装有太平猴魁的檀木盒。

檀木盒香得很,也打磨的滑润,放到市面上,檀木做的珠子都要不少银子,赵悯山却不心疼银子,用最好的檀木,最繁复的工艺,做一个拿来装茶叶的盒子。

就像她,学来百般技艺,也不过是给自己层层加码,看上去更有价值一些。

最后的结局,也和这个盒子一样,被赵家挑一个好人家送出去,好盒子配好人家,烂盒子配中等人家,赵悯山是户部侍郎,他的女儿,总不会嫁不出去。

赵妨玉带着茶叶回清平院,还未进院脸上就先挂上笑,喜气洋洋的走到大夫人面前献宝。

“往日都是母亲给女儿送好东西,今日可该是女儿孝敬母亲。”

大夫人笼着赵妨墨玩拨浪鼓,见赵妨玉来,便将拨浪鼓松下,去看赵妨玉送来的盒子。

赵妨玉拿起一块桌上的点心逗弄急的乱抓的赵妨墨,笑眯眯的问一边看着的崔妈妈:“七妹妹如今都吃什么,怎么两三日不见,好似长了一圈?”

崔妈妈对赵妨墨的喜欢不亚于对赵妨锦,此时看了赵妨玉也笑:“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说不准那日就会走了。”

赵妨墨阿巴阿巴几下,几下都抓不住赵妨玉手中的糕点,急的在大夫人身上一蹬一蹬。

忽然,赵妨墨在大夫人怀中蹦跶一下,叫了声:“凉!啊!啊!”

崔妈妈喜形于色,大夫人也诧异的看向怀中格外活泼的赵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