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宁捧着江隐给他倒的热水,反而安慰母亲:“不是你的错,我自己原本就从来没有公开过作品,谁能想到我随手给山里小孩子画的几张写生都会被认出来。”
几人行动很快,常宜晖和梁策打电话给新闻社与媒体平台,联系律师,江隐则打开电脑与宋竹柏通话,两人开始锁定发帖人以及帖子内爆出陆先宁个人信息的所有IP。
陆先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家都在为他忙碌,今天是父亲的忌日,他却无法前往墓园去看望父亲。“林西尼”的伪装被打破了,从此陆先宁不得不站上亮光的舞台,接受众人的瞩目。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温暖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陆先宁抬起头,江隐握住他的手,把电脑放到一边:“去楼上休息一下吗?”
陆先宁只觉得脑子乱,身体也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受到方才的惊吓。他点点头,江隐牵着他上楼,陆先宁握紧江隐的手,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
“陆先宁,睡一觉。”江隐为陆先宁脱下外衣和鞋,让他坐到床上,“你今天起床很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陆先宁揽着被子,问:“学长,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江隐把他搂在怀里,缓声答:“我希望你别乱想,把一切都交给我们。”
江隐亲了亲他的额头,为他摘下助听器,盖上被子。陆先宁闭上眼睛,江隐一直坐在床边陪他,直到过了一阵,陆先宁感到江隐起身离开了。
陆先宁睁开眼。他坐起来看着窗外,阴云未散,雨还在朦朦胧胧地下。
他无法入睡,比起说是今天突发的糟糕事件影响心情,陆先宁更感觉是身体不适导致的不安。他辗转反侧,还是坐起了身。
是前阵子发烧的缘故?还是阴雨天?陆先宁不想一个人睡在床上了,他还是想待在江隐身边。他掀开被子起身,离开卧室,助听器被遗落在了枕边。
常宜晖还在与律师通话:“转告宗霖,他必须为这件事公开向先宁道歉,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江隐戴着耳机与宋竹柏通话,手上键盘敲击不停。宋竹柏在电话里说:“泄露小陆个人信息的账号都锁定了,我来帮你联系国内的警察。”
“嗯。”
“小陆怎么样?”
“我让他先休息。”江隐答:“他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
江隐的手机忽然想起提示声。江隐动作一顿,忽而站起身。
宋竹柏疑问:“江隐?”
常宜晖和梁策头一次见他这样,都愣了一下。
提示声持续在响。不是电话,也不是消息,而是独一无二的声音。是只有在陆先宁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因监测信号数值出现异常的时候,才会传输到他的手机上而响起的提示音。
江隐往二楼奔去,他赶到楼梯口,一眼就看见陆先宁倒在二楼下楼的楼梯拐角处,一动不动。
江隐几步上楼,跪在陆先宁身边,手放在陆先宁冰凉苍白的脸上,却不敢用力,也不敢抱他:“先宁......陆先宁?”
常宜晖和梁策跟着冲上楼梯,梁策打电话联系陆先宁在利尔茨的主治医生阿什莉,常宜晖扔了手机,惊惧地呼唤陆先宁,江隐的手机还在不断响起提示音,同时混杂电话铃声,贺白也收到了手环传来的警报――陆先宁从楼梯踩空摔下,脚腕骨折,人昏迷不醒。
梁策扯了领带,焦躁抓住头发:“他晕倒了!贺医生之前说过,他脑子里还有个囊腔,如果他头晕或者头疼,就马上联系你们――”
“别挪动他,等我们赶过来......”阿什莉在电话里说:“救护车很快就到!”
“宁宁,宝贝......”常宜晖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双手捧着陆先宁的手:“求求你不要再有事,不要再有事了......”
江隐的腿开始麻木了,但他没有感觉。他看着陆先宁紧闭的双目,如沉睡的脸庞,像忽而坠入一场无边的梦境。他想摸一摸陆先宁的头顶,却连他柔软的短发都不敢触碰。
他害怕碰碎了眼前的陆先宁。
42
“脑肿瘤会影响大脑的部分机能,术后也可能有后遗症......”
“阿什莉,宁宁他还小......”
“年轻人的身体和大脑机能都可以恢复,当然比起正常水平,各方面还是会有所下降......”
当陆先宁意识到自己开始遗忘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真的成为一个病人了。
那个满窗金黄的秋末,夏已经远去了。陆先宁剃光了头发,戴着一顶保暖的毛线帽子,切除脑瘤后,他的听力直线下降,耳朵里戴上了助听器。毛衣空空地挂在他的身上,裤脚盖住脚背。
他光脚站在卧室的地毯上,看着眼前雪白的墙壁。风吹过窗外飘摇的落叶,阳光透过叶片落下,筛一地金黄。
陆先宁在墙上写下第一行字。
[10月8日,今天是没有见到江隐的第80天。]
陆先宁必须开始使用备忘录了。他记下每天已经发生和未来需要去做的事情,为了恢复陆先宁大脑的记忆功能,阿什莉和陆胤会定期交给陆先宁布置一个小任务,这个小任务可以是背诵一段文字,完成一片拼图,比如完成阅读一本植物图鉴后,合上图鉴画出其中的3-5种植物。
也可以是复述陆胤的某一段日程,给陆先宁带回家的礼物来自哪个国家或地区,家中的各类摆设摆放位置等等。
卧室的墙已渐渐写了很多字。
[爸爸承诺我早上一起在白枫林散步,锻炼身体。]
[今天是立春,妈妈来利尔茨看我,背着我偷偷和爸爸吵架。]
[梁策的生日是6月21日,又不小心忘记了。]
陆先宁站在墙前,柔软的短发贴在耳畔,他轻轻捏着一支笔,没有往墙上写字。
“今天是第1000天。”陆先宁的声音很低,如自言自语。
“你会见到他的。”
父亲温暖的大手抚摸他的耳畔,抚过他已然藏进头发里的手术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