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1)

一行人正往前走,琉璃眼角一扫,突然看见一家店铺门口的木筐中放着一堆白色的东西,顿时眼前一亮,压了压心跳,才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

这家店铺门面极小,店主是位手脚粗大的中年汉人女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出神,看见琉璃过来,目光又落在门口的木筐上,脸上才堆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这位娘子是要看白叠?里面有纺好的。”

琉璃点点头,伸手小心的抓起了一把松软的白叠,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这正是她要找的东西:棉花!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个时代的西域应当是已经有了棉花,之后却花了好几百年才推广到敦煌等地。至于被称为白叠布的棉布,她在西市里也曾留心过,却发现几乎只是一个传说,至少她便从未见过实物。如今她终于看到这后世里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也许是找到了一件值得做的事情……琉璃只觉得手指上的分量沉甸甸的不对,是的确有些太沉了!

琉璃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手指略一拨,便发现棉花里的棉籽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而棉花的棉朵则似乎太小,仔细观察纤维质量似乎也很可疑,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店主,“还有没有更好的白叠?”

店家忙道,“娘子这是哪里话,这白叠便是最好的了,不信您去别处看看,哪里还能有这么松软大朵的。”

琉璃心里微微一沉,难道此时的棉花品种还未改良过?想了想又问,“您为何不把白叠的这些籽去掉?”

店主惊讶地看了她几眼,笑了起来,“娘子不是西周人吧?这白叠去籽何等费力,若是有那把子力气去了籽,自然是要拿来纺布的,怎会还拿出来卖?”

也就是说,此时还没有棉花去籽的设备?一些模糊的印象浮上心头,琉璃怔了好一会儿才问,“这白叠如何卖?”

店主笑道,“便宜得紧,这是上等的白叠,八文一斤。拿来给下人做做冬衣冬被是最好不过的。”

裴行俭早已静静的看了半晌,听到此处才开口问道,“这白叠平日里都是用来做里絮的?”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去籽的棉花做衣服被子,那得多沉?“我在西市时,曾听说过西市这边有白叠布,想来是用来纺布的。”

店主满脸是笑,“白叠布原是西州才有,比绸缎吸水透汗,又比火麻布柔软舒适,娘子可要看看?”

从半圆形的门走进去,小小的店铺里只放这一张高足案几,上面整齐的叠放着若干匹白叠布,多数是本白色,只有两匹染成了靛蓝,琉璃拿起来看了两眼,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发愁布料织得极为粗糙,手感只比普通的火麻布略好一点,更别说跟丝绸去比,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用来做衣服?做抹布倒是差不离。她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这白叠布什么价钱?”

店主看到琉璃的脸色便心知不妙,只能打叠起精神笑道“这批白叠布织得太细密,算是上等的,十五文一尺。”

十五文一尺?琉璃还没反应过来,小檀已惊呼了一声“比绢绸还贵?”

没错,十五文一尺,四十尺一匹,也就是要六百钱一匹,比西州的生绢和绸缎都要贵出一大截!更别说和长安去比,若加上运费,这样一匹粗棉布,在长安要卖出定制夹缬的价钱来才不赔本……琉璃不由哑然失笑,难怪她在西市几个月都没见白叠布,疯子才会运这玩意儿去长安呢!

裴行俭也惊讶的走上一步,拿起一匹白叠布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皱眉道,“此物为何这般昂贵?西州有多少人种植?可是极难成活?”

琉璃怔怔的看着这间屋子,只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老何在她身后笑道,“因为十郎按说过几日便会过来,因此屋里前几日便清扫干净了,昨日又细细的收拾过一遍,用具一概都是新的,娘子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吩咐老奴一声。老奴马上去换。”

琉璃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都很妥当,你先去吩咐厨下备好午膳,再把西州这边我们需要送礼的几家族中长辈名单列出来,待我们备好礼品,你便带上阿燕一家家地送到,说我改日再前去拜访。”

安家原本就是以西州为根基,如今主要的几支虽然都去了长安、凉州等地,西州却还有两支坐镇。自打永徽二年麴智湛带领一拨西州旧吏从长安回归故里,这边便越发繁华起来,几个月前,连二舅安静智也把夹缬店开回了西州。

老何笑嘻嘻的领命而去,腰杆明显直了两分。

琉璃又转头对阿燕和小檀笑道,“外面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你们自己随意去挑吧,回头收拾收拾行囊看还缺些什么,吃过午膳小檀和我一道去市坊!”

小檀欢呼一声便跑了出去,阿燕也笑着行礼退下。裴行俭走到琉璃身边,“你倒是布置得快,只是安家的那几户族人,为何是你改日前去拜访,不是咱们去拜访?”

琉璃一愣,说来这些族人血脉已远,并不是正经的长辈,自己身为安家的女儿,去结交一番还说得过去,可裴行俭身为长史,便是这一方土地的父母官,以晚辈之礼去拜访胡商……裴行俭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发什么呆?待会儿送礼时递话时记得捎上我。”

他不是爱玩笑?琉璃诧异地看着他,“你刚来西州,难道不用处理公务、结交同僚?”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然不用,如今我最大的事便是陪着你。”

琉璃想了想,隐隐明白了几分,顿时便有些欢喜不起来了,那只死孔雀又是拉又是吓的,多半便是不想让裴行俭插手西州的事务,西州本是麴氏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根基所在,大唐接手统共也不过十几年,如今又回到了麴氏手中,而且听那些官员家眷的谈吐,这些西州大族之间竟是盘根错节……她正想得出神,裴行俭揉了揉她的眉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些事情都不用你烦心,我自有分寸!咱们这些日子便好好地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好不好?”

裴行俭的脸上一丝阴云也没有,眉梢飞扬着自信,和在西州官员面前那副温雅谨慎的模样判若两人,琉璃看着他,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裴行俭便问,“你适才在院子里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琉璃思量了片刻,自己也有点困惑,“也没想什么,来之前我其实不曾想过这处院落会是什么模样,但今日机那里一看便觉得亲切,哪里看着都顺眼,这屋子里的布置说来寻常得很,我却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是为了……”

一语未了,裴行俭已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半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傻琉璃,你不明白?这是咱们的家,是咱们的第一个家,我也是越看越欢喜!”

琉璃恍然微笑起来,是啊!这是他们第一处自己买的院子,没有阴谋的算计,没有华丽的陷阱,只有干干净净让人安心的味道,家的味道!她把头埋进裴行俭的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任凭他身上那种清爽温暖的气息把自己从里到外地包围起来,在这个陌生而古怪的地方,有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似乎便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隐隐能听到外面街道上水车的叫卖之声,窗子里透进的明亮光线里,细小的飞尘在无声的飞舞,仿佛在雀跃着见证这一刻的静好时光。

第20章 纸墨陷阱 首度交锋

粗织的白叠布拿到手上,几乎有一种麻布的质感,琉璃对着光仔细者著布的纹路,发现最大的问题大概是纤维太短,杂质太多,只能纺出粗纱直接用于织布,如今西州的棉花品种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连细纱线都纺不出来,却不知到底还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裴行俭的声音背后响了起来,“这白叠布难道有何不妥?”

琉璃回头笑了笑,“倒也不是不安,只觉得可惜,这白叠布御寒吸水,按说穿若应是舒适的,偏偏如此粗糙……都护府给你送什么公文来了?”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是长安的邸抄,一个月前,圣上下话,皇后王氏与淑纪萧氏被废为庶人,亲族流放岭南。”停顿片刻又道,“此时此刻,我们只怕要改口称武皇后了。”

王皇后和萧淑纪终于还是被废了?而且还是一个月之前。

琉璃怔了一下,脑海里首先浮现的,竞是初见萧淑妃时那根涂若丹寇的纤纤玉指,还有中秋宴上王皇后惊鸿一瞥的端丽身影,自己若是没有记错,她们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说不定此刻己不在这个世上。琉璃默然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叹了口气,握住了琉璃的手,“你不用怕我不高兴.此事,原是意料之中。”

琉璃抬头笑了笑,是啊,武则天当皇后么,太在意料之中了,所以她不是怕表现出高兴来让裴行俭心里不舒服,而是实在找不到任何惊喜的感觉。

裴行俭有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些疑惑,琉璃想了片刻才道,“王皇后其实性子还算中正,若不是原先的魏国夫人……”那位柳氏夫人真是害人害己,如今先是被夺了封号,接着又被流放岭南,也年是恶有恶报,倒是那些王氏族人,却是不得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裴行俭接了摇头,“你便是心肠太软,有些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不过是命数而已。以后,你要记得叫王庶人,莫叫人抓了短处。”

琉璃点点头,抛开了这些思绪,转了个话题,“他们巴巴的给送这个来作甚?”

裴行俭微笑道,“自然是好心的来告诉我一声,我在长安那边只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不安好心的死孔雀!琉璃轻轻哼了一声。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一笑,“如此一来我正好多陪陪你。”

这话从何说起?琉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未自己正是新鲜出炉的大唐皇后所宠爱的画师,不由哑然失笑,一眼却又看到裴行俭另一只手里还拿著一卷厚厚的文书,指了指问道,“这便走邸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