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明明是记忆中的脸,气质却很陌生。

夏天过去,又有台风袭过,气温渐渐湿冷偏偏不知谁在看某个富家子弟英年早逝的娱乐新闻,声音由远到近,若有似无地穿进耳朵里。

陈麟声攥紧雨衣,任雨珠滑落,浇出牛仔裤腿上一大片深蓝的湿渍。怔了片刻,他转头问埋头做记录的阿sir:“你看不看得见他?”

话音刚落,听见一阵轻笑。正是那个白西装的男人。

办案的警察抬头,在男人和陈麟声之间来回看了一遍:“你们两个我都看得见,怎么,你们彼此看不见?”

陈麟声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余光里白西装男人的眼神空洞游移了起来,几乎是极限一般向后仰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吊灯。

“麦生有权保持沉默,” 一个背头眼镜男走过来,怀里抱着金属脊的文件夹,一本一本拋向警察的桌,“这是麦先生的医疗记录和病情证明,记者已经同意和解,我想警署无权利继续扣押。”

“当然,”经手此事的警察身穿便装,看起来是休假中被召回,他看向穿白西装的男人:“麦生,等我的证人补充完信息后,你就可以走了。

麦先生没什么反应,依旧好像天花板上有星星一般,呆呆地望着。眼镜男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搂住肩膀带着往外走。

不是鬼,是疯子。

陈麟声提醒:“他身上好多血,没关系吗?”

警察无奈:“都是他自己的,他用刀割破了手,然后到处乱抹。”

葬礼在港岛举行,麦家几口人匆匆忙忙从加拿大赶回来,可见仓促。据小道消息,麦春宙一下车,就已经不太正常了。在场所有人都一袭黑衣,只有他穿白色西装。阴天,细雨蒙蒙,小教堂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哭泣声中,麦春宙忽然站起来,朝着棺椁冲过去。

“亲弟弟葬礼上,”阿sir头痛,顶着太阳穴揉,“他拿着刀,瞪着眼睛,一会说他不是他自己,一会说他是他爷爷,然后用刀割手,把血往别人身上抹,一遍又一遍问,为什么拿走我的名字。”

场面听起来很混乱,陈麟声抿了抿嘴。

“麦家报了警?”

“他们宁愿请神婆道士也不会报警的,一向如此。”

“那怎么会。”陈麟声转头,看到那染血的白西装已经飘到了几步之外,被一群精英律师和保镖围住。怎么会来这里。

“他揍了神父,神父很生气。”

陈麟声转过头来:“鬼上身?”

“你相信这个?”警察说,“假如你相信这个,你报考警校的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再斟酌一下。”

陈麟声想了想,答:“那就是疯子发病而已。”

“重要的是,这个疯子是谁,”警察说,“你刚刚看清楚了吗,他是谁。”

在这场贯穿二十年的凶案中,陈麟声已成为重点证人。

严森想要绑架严家的小孩,误绑麦家的双胞胎。警方介入全力侦查,中途因为麦家的不配合,失去了和麦家的交流。劫匪没抓到,幸好麦家愿意出钱,小孩没事。事后看起来一切如旧,参与这桩案子的陈姓警官却自杀身亡了。

二十年后,曾横生枝节的复仇姗姗来迟,严家的游艇爆炸,凶徒逃亡路上,抓到麦秋宇、陈麟声和他的女儿做人质

伤养好以后,陈麟声被数次传唤到警署,一遍又一遍讲述事情的全过程。他讲得跳跃,让警方摸不到头脑,但也没为难他,脑震荡难免落下一些后遗症。

只有陈麟声知道,他刻意隐去了和麦秋宇之间的一切。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谁能想到,他和麦秋宇两个莫名被牵连进来的人,在对彼此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像磁石一样互吸,又像麦穗一般拧在了一起。他们两个的那些事,都未必称得上情爱,他的往事,麦秋宇的往事,如果写进笔录薄,封进案卷,岂不是全港岛的人都要知道了。

警察不是没有察觉出问题,他旁敲侧击过许多次,说警署一定会对个人隐私保密。

陈麟声的回答是:他要再想想。

自从做完严森给的选择题后,他很珍惜“犹豫”这一权利。

那天海边,麦秋宇从高耸的礁石摔下去,炸起的水花被浪抹去,瞬间就没了踪影。

严森被刺破了颈上的皮肉,声音沙哑:“小声,你知不知道,麦家要你的命。”

陈麟声转过头来,他的表情一向波动不大,只有眼睛睁着,充满不可置信。

“麦家要我放了他们的儿子,再杀了你,他们愿意多给一倍的钱,”严森叹了一口气,“小声,你知不知道钱在这种关头有多重要,我放弃双倍的钱,选了你。”顿了顿,他又说,“那小子也愿意让你活。”

“所以,你怎么选。”他说,“顶多三十秒,你快要没得选。”

陈麟声的手发抖,刀片刺得更深。

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抹过来,海面连一个挣扎的波澜都没有。

严森将声音放轻,像哄孩子般:“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会死,你女儿也会死,麦秋宇也会死,小声,我们可以有个交易。”

“……救他。”陈麟声声音微弱。

“什么?”

“我说,”陈麟声放下刀片,“救他。”

下一秒,他就被人用枪顶住了脑袋,严森一个眼神,他的手下就甩掉枪支和皮靴,对着大海纵身跳下。

严森坐了下来,接过绷带,为自己一圈一圈缠上,他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心不够狠。”

的确如此。

陈麟声现在想来,发觉严森的逻辑有许多破绽,只是那种关头,他没办法不想象麦秋宇是如何在海水里降落。于是他也像落在水里一样,难以呼吸。

直到麦秋宇被拖上岸,直到他在不停地按压下吐出一口海水,陈麟声才终于得以呼吸。

他跪坐在麦秋宇身边,浑身发抖。